唐谜(487)

……

祖母总说:我们莲婢,是有慧根的,与佛家是有缘的。彼时张若菡还不信,那时她太小,不明白与佛家有缘是个什么概念。

张若菡十二岁那年的劫难,仿佛永无终结之时。直到数月后,一位白衣比丘尼携她的弟子上门拜访,事态终现转机。

比丘尼法号了一,是世所闻名的法师。祖母与母亲见她拜上门来,不由欣喜万分,以上宾之礼待之。了一看了卧榻上的张若菡,摸了摸她的头,道:这孩子有缘是有缘,奈何六根难静,六识敏感,易被世间尘色所迷惑,尘缘太重,难入空门。

祖母与母亲连忙求教,便听了一大师说道:

“六根,眼耳鼻舌身意,前五根乃是物质上存在之色法,第六根‘意’乃心之所依而生心法。六根,可生六识,乃是吾等肉身识别世间万物所依之本。通过六根六识,可照见六尘:色、声、香、味、触、法。而吾等亦需依照六尘所映,反馈吾等六根六识之境界。出家人,讲求六根清净,意思是说,要有辨识一切善恶的能力。眼根贪色、耳根贪声、鼻根贪香、舌根贪味、身根贪细滑、意根贪乐境;有贪,也必有嗔,贪与嗔,是由无明——烦恼而来,合起来,就是‘贪、嗔、痴’的三垢交加,恶多善少,永无出离生死苦海的日子了。这孩子堕入苦海,求而不得,是为贪。因贪而不得,而生嗔念,痴心难灭,因而难断愁苦。贫尼只能尽力断她尘根,或许可渡她出苦海。”

祖母与母亲也是修佛之人,方才大师所说,对她们来说并不很难懂。只是她们不明白,这孩子到底贪些什么,难道只是与赤糸那孩子的友情吗?仅仅如此,她又为何会这般愁苦,以致一病不起。

了一大师遣走了屋内所有人,与张若菡独处一室。她静静在张若菡身侧打坐,点燃一盏檀香,轻声诵念佛经,并不急着与这个女孩交流。

如此,竟一连三日,与女孩同处一室,吃住在一起,未有他人在侧。

三日后,沉默的女孩忽而开口了,她没有问白衣比丘尼是谁,只是道:

“她还活着,可是没有人相信我。”

“你怎知她还活着?”了一大师平静地询问道。

“我拾到了她贴身佩戴的玉佩,就在火场之外,这代表着她必然离开了火场。”

“但是活着离开,还是死后离开,你却也不确定,不是吗?”了一大师道。

“若她已死,何苦携她尸首离开火场,她必然活着。”女孩坚持道。

“好,我相信她还活着,那你呢,你又当若何?”了一大师问。

“我……我想寻她,可我……不知去哪里寻。没有人相信我,我一个人,走不远。”

“可是还放不下家里人?”比丘尼笑而问道。

“我……确实放不下家里人。”女孩眨了眨眼,回道。

“放不下家里人,你却还是想去寻她,是吗?”了一道。

“嗯……我想她……想她回来,在我身边……”

“为何,她是你何人?”

“她……是我挚友……”

“仅仅如此吗?她的地位,在你心目中已然比你的家人还要重几分。她真的只是你的挚友吗?”

女孩无言默然。

“你的兄长离家时,你可曾这般难受过?”

“那……那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孩子,你知道你的兄长在外,还有归来时,你知道你的兄长外出,是为了谋前程。但是她的离去,太突然,再无归期,亦不知此去何处,你如此的心伤,可不正因为如此吗?”了一大师的声线柔和温暖,徐徐道来。

床榻上,传来了一声压抑的抽泣声。

“孩子,你真是喜爱她,爱到了骨髓里。才会为她的离去这般心伤,不是吗?”她轻声问道。

抽泣声逐渐扩大,压抑时久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自她眼角滑入发鬂,又打湿了枕头。

“我……我与她,都是女子……我不明白,为何我会……我会这般……可她,她就这么走了,我是不是……遭了报应……我…我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所以上天要…要惩罚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不冲我来……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呜呜……都是我的错……”

她断断续续抽噎,难以吐出一句完整的话,哭得了一心都要碎了。她缓缓上前,捧着她满是泪水的瘦削面颊,温柔道:

“我可怜的孩子,你竟是这般想的。这么长时间,你都未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

她俯下身去,抱住女孩瘦得皮包骨头的身子,道:

“没关系,以后你都可以与我说,难过,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女孩抬起瘦削的手,搂住白衣比丘尼的脖子,面颊埋在她领口,泪水瞬息间打湿了她的衣襟。她嚎啕大哭,自出生一来,就未曾这般恸哭的女孩,那一日的哭声使得整个张府泪水连连。无涯跪在三娘屋外跟着大哭,卢氏独自在佛堂抹泪,谭氏的泪水打湿了张九龄的衣襟,张九龄远望长安的夜空,满面泪水濡湿胡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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