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119)

作者:林平 阅读记录

这不寻常。

关雨霂又一次问道:「你要去哪?」

方致远答:「我要出海。」

风来,有海腥,钻入喉间一派干涩苦腥。关雨霂临风,话音被强行掺了萧索,淅淅瑟瑟,飕飕飂飂,那些个悬而不决的犹豫,那些个踌躇不前的踟蹰,就在一声低诉婉转的「雨好大」之中落定。

了无一丝哀痛。

哀除不尽弊事,痛凭添了伤痕。

可雨好大。雨真的好大。外面在下雨,她的心里也是。关雨霂看着她的背影,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看向何处。

是一双空目,在作无尽空望。

方致远沉默。雨水下劈击打在斗笠,悲意上涌充斥在喉口,一上一下相对而冲,她就被定在那里,一步也迈不出。她又何尝不晓得雨大?她站在雨里,关雨霂站在屋里,谁比谁更晓得雨大?

她造着梦,砌着一面石墙。一日傍户牖,窥见有人要将它推倒。她是一家之主,墙倒了,不会只倒在她一人身上。她想同心爱之人道上一声好,却怕这声好之后,她便不想离开。她怕,怕再生枝节,怕承诺成空,怕什么也给不了她,更怕给了之后又让她尝一回什么叫做失去。

方致远堵在门口,一步也不想让关雨霂走出来,她舍不得她淋一滴雨。

关雨霂离她数尺,寸步不敢移。她也怕,她怕把方致远吓跑了,就像松下偶遇的松鼠,若是不够耐心,就再也寻不着。她轻声求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方致远是她的光,她想花一生去守护,去追寻,写尽最后一滴墨。光华如此耀眼,她关雨霂想分一杯羹,旁人……就不想吗?

可有人想护着它,有人想毁了它。

寒料峭,是时低压陡长,引冻雀拍翅,寒鸦聒噪,山兽蓦地惊嚎。

天光微弱,方致远逆着光,本就稀疏的淡晕透过雨水,在她身侧拼力挣扎却仍漫溢不过一尺。屋内愈显昏暗了。寒风漫涌,木门咯喳,她立于两门开合之间,同关雨霂由一道矮槛所隔,熹微水墨横铺在身后,星星点点,自内而外望去,俨然一幅疏离画卷。方致远半侧过身,雨顺势缘着笠沿悉数下滑,生出一道斜挂水帘。她抿着嘴,眉间次次颤蹙,又次次扭为平顺,双唇频频颤起,竟硬是扯出了一个笑容。话从她口中潺潺而出,犹如病中谵语:「雨霂,我求求你,别问了。」

她的声音在颤抖,关雨霂不晓得是不是雨声太大她听错了。天地遽然浩渺,房间忽地狭隘,对峙无声,倏忽之间,每一声呼吸都逃不过咫尺,尽数萦绕捆绑在心上。

关雨霂愣住了,她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话音,从未见过她这般的神色。往日,方致远都将那些脆弱藏了起来,捻在手心看不到的地方,作一副完璧不透风的模样。关雨霂头一回发觉,风灌入衣袖,露出来的腕骨竟是如此瘦削,她原以为挺拔的身形立于天地之间竟是如此单薄,而自己,却一味地在上面寻求依靠。这人洒脱,这人飒然,这人举步生风,而如今她垂落着几许发丝,在雨中尽数贴在脸上。此时,关雨霂又一次明白了自己爱着一个女子,却也更深刻的明白了,爱一个女子,究竟意味着什么。

漫天倾注的哪里是大雨,是银河倾尽的苦戚,汩汩涌动的哪里是细流,是九曲回肠的牵绊。风一阵阵地过,吹落的是凋叶,雨一注注地滴,滴碎的是人心。这一回,她斟量不得,这一回,她参破不透。她揣着一颗心,怀着一片情,反复咂摸其间滋味,在甘甜绵绵之时陡临一空。喉间苦味再一次袭来,她揪着胸前衣襟,止不住颤抖,却拼了命地挺直了脊梁。

她晓得了,她便是窗前的那一朵白花,方致远是给予她养分的那一根枝丫,而如今,她们都在梁朝的风雨里飘摇。

一月前她仍在甜梦里,而雨来得突然,须臾之间破梦。

不,乌云一直在,只是她选择视而不见罢了。

她也曾想过要逼问她,关同官,选一个。她活在关家的阴影里,更何况,她爱的是一个女子,方致远的身份就像古堤围着江河,可载舟,亦可随时吞没一切喜乐。她的爱恋是镜花水月,就如她转瞬覆亡的年少,真实甜美且虚幻至极。可她没有立场,她深知,方致远的执着不渝是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也是给予自己力量的一部分。若是抹去了,方致远便不再是方致远了。为此关雨霂看到了阴影,也宁愿活在阴影里。

爱让她有所畏惧,亦无所畏惧。

方致远转过身去,压下嗓音,强着让话音回归沉稳:「等我回来,等我回来我就全部告诉你。」

回时马车碾了残叶,她的心又何尝没被碾上一番?她行走在族志同信仰的痉挛中,碰壁在无比渺小的夹缝间,消磨在无边无尽的大雨里。焰火在晦暝中升腾,光芒在混沌中颤动,怎么奔逃,都逃逸不出苏氏无边的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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