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州闲话gl(65)

作者:林平 阅读记录

「耳濡目染之间明志,就好比你爹教你要安安分分做个女子,我爹教我们要伸张抱负。其实,这或许也是我自作多情。」方致远叹了口气,说:「我爹很多话并非是对我说的,而是对长兄说的。嘉化三年,爹第二次从海上回来,说要带我哥一起出海,见见海外的世界,我也想一同去,爹不许,因为我是个女儿。后来船沉了,我活了下来,也因为我是个女儿。」

她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一直在想,若是和爹一起去的是我,而不是大哥就好了。他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也不用藏着身份。可惜,那都是如果……后来,倭寇打进来了,我剪断了头发办作男儿往内陆跑,被薛远甫的养父母收养了,事情就是这样。我这样说你……你明白吗?我已经停不下来了,我一家的抱负,都在我身上,我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远,连我都怕置疑我自己。」

十五初登龙头榜,笑看春风。

十七亲治江陵渡,难掩才华。

十八书与故人庄,笔洒墨染。

二十直谏至九天,青云直下。

君子才华横溢,然失路无法道明,或醉偎红.袖,青春一晌,或寄情山水,赋赠秋声,或先贞后黩,虚芥千金。文人自斟壶,重染翰,破骂之余恸哭,惶惶之余消沉,不过凭添啼痕。

知险阻却不畏苦多,了形势却不灭丹心,知痛为何物仍不惧,晓路之归处仍笑悯,关雨霂常在书中走,尝在书中寻,却不得眼前人。她从小便是个趋利避害的人,上天把这样的人放面前,好似玩笑一般。

「我没有办法做到像你们关家这样,抱着满腹才学隐逸。我无意辜负才情天赐,亦不懂得什么叫安常,想展宏图,伸抱负,谋天下之治,流万古芳名。虽俗不可耐,却源于我心,雨霂,那你呢?」

「……」

「人幼时便能揣出三分心性,你如今就算能装得好好的,你心里当真不曾有过置疑吗?你能安安心心做个普通闺秀然后相夫教子在院子里一辈子吗?你不觉得委屈吗?你在抚州任过职,在方府的这些日子你不会觉得无聊吗?你当日在仓库里问我能骗到自己几时,你又能骗得几时多?」

「……」

「我亦如是。此心不变。不管它是个怎样的抚州。我怕的不是在这偏僻的地方渐渐消磨,我怕的是……」

「被埋没。」

而谁又比谁,更怕被埋没?

抚州城墙下,有月满轮。

方致远终于敢看向她的眸子,有所获。关雨霂亦是。

这让关雨霂想起了两年前,小庭信步,同样是个秋月夜。

同样是有匪君子,伴月之辉。想必君子一词,在此处当是不分男女。

***

城楼阶上,路窄,只容一人宽。

方致远初登两步,风起而袂蹁跹,道:「登斯楼也。」

关雨霂紧随其后,袅袅而裾轻摇,回:「则有去国怀乡。」

「忧谗畏讥。」

「满目萧然。」

「感极而悲者矣。」

是《岳阳楼记》。

「千古凭高对此。」

「谩嗟荣辱。」

是《金陵怀古》。

话毕,阶梯最末,方致远转身道:「你啊,怕是读了太多的诗词。当去读读别的,一本《春秋》不够。你去看看诸子百家,才知道什么叫抱负。随我来。」方致远带她来到城楼一侧,指着远方一川灯明,说道:「那便是定州。‘十月里来繁华胜,难辨婵娟’的定州。」后又转至另一侧,说:「你看,这便是抚州。」

关雨霂握着手中那杆提灯,一弥浅浪下乱流若织,学了多年的安贫,须臾之间作了古,忠言犹在耳,却再也动不得本心。方致远错了,关雨霂并非只晓诗词,她亦知道什么是抱负。破釜沉舟,诸侯膝行莫敢仰视;筑坛拜将,无往不胜国士无双;横槊赋诗,慷慨而歌人生几何;夜来听风,往船如箭火光接天。三军阵前,号角如雷,营帐之间,决胜千里,谋士贤臣大将王上,人生好似只有在书里才可如此畅意非凡。

她提起灯,对着黟然城郭,也照着身边人的面容。

抚州黯淡无光,而她眼中却是清润如水。

一溪清流,高山中来,携草木香。

方致远低头浅笑,接过关雨霂手中的灯,告诉她,要拿稳。

风,去家万里,波涛中来,过旌旗,撼苍柏,摇曳孤灯一杆。抚眉间,平不了细瘦沟壑,撩云鬓,吹不乱青丝束冠。迎风之畅快,有如白驹破虏剑冲天,桂酒椒浆辣穿肠,不必道也!呼吸竭力,吞吐之间尽是风的力度,方致远忽转头,开怀诵咏:「九万里风鹏正举。」

话音爽朗,满城皆明。

「风休住。」

「风休住!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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