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雪(56)

“公主这样,乌孙昆弥又看不见,又有什么用?”

“嘘……”

“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是大汉的使臣,如今算什么?”

“都是公主不争气,否则我们怎会……”

解忧闭眼听着身后汉家随侍的窃窃私语,心头涌起一抹委屈来,事到如今,她是大汉的罪人,是这些人的灾星。

“解忧,泱泱大汉,靠你一个女子和亲换几日西域清净,你就是大汉太平数日的大恩人,不管走在大汉也好,西域也罢,也该仰起头,笑着走路——该哭的那个人,不该是你,是这大汉上下无能之辈!”

当日灞桥柳边,冯嫽的话语在心头忽地浮现。

解忧心头一震,蓦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缓缓扬起一个释然的笑来,她睁开眼眸,侧脸一一扫过这些随行的侍女宫人,将腰杆挺得笔直。

落到这个境地,他们的公主竟然还可以这样自若而笑?

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侍从惊忙避开解忧的目光,心头莫名地升起一丝愧意来。

“本宫是大汉的公主,若是本宫活不好,你们自然也活不好。”说着,解忧提着裙角站了起来,微微昂起下颌,眉宇之间更是坦然,一抹帝家的傲然自眸底流出,“若是本宫活好了,你们自然也能活好。你们说,本宫是该好好活呢,还是该以死谢罪?”

“公主万万不可轻生!”侍从们慌忙跪地一拜。

解忧莞尔,“本宫自然不可以轻生,因为本宫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做昆弥的女人,还要将我大汉的友睦之意传到乌孙……”

帐帘的一角,悄悄掀起。

苍白的脸庞上浮起一抹安心的笑来,不知何时醒来的冯嫽欣慰地微微颔首,目光眷恋地在解忧身上巡梭。

“本宫一时不能入赤古城,不代表一世不能入赤古城,若是本宫中途忧郁而亡,那你们可这辈子还有谁人能指望?”解忧说完,走到其中一个宫婢身前,弯下腰去,亲手扶上他的手臂,吓得那侍从往后一缩。

“公主殿下,奴婢不敢……”

“你我都是大汉子民,千里迢迢而来,在这里,你我便是亲人。”解忧说着,扶起了那名宫婢,笑道,“所以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等待云开月明的一日。”

说完,解忧环视众人,笑颜如花,坦然而凛凛。

当解忧的目光最后定格在帐帘那掀起的一角,身子轻轻一颤,眼圈微微一红,盈盈泪眸脉脉望着那个含笑点头的苍白女子,翕动的唇瓣低低地唤出了那个名字,“嫽……”

冯嫽有些吃力地掀帘而出,脚下有些踉跄,让解忧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却瞧见冯嫽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失礼,只得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只见冯嫽蹒跚着走到解忧面前,突然对着解忧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叩头大礼,“唯愿……唯愿公主……康宁……千岁……千岁……千千岁……”

解忧一惊,冯嫽声音才落,其他随侍也纷纷拜倒。

“免礼。”解忧急忙俯身去搀扶冯嫽,“嫽,你身子不适,这等大礼就不用了。”

冯嫽抬起暖暖的双眸,与解忧关切的眸子相对,苍白的脸上笑意满满,千言万语只说出一句,“公主喜……则我们喜……公主悲……我们亦同悲……”

解忧,你终究是长大了。

这句话在冯嫽心头暖暖地徘徊,她能感觉到解忧搀扶她的双臂,不再那般柔弱,已足以在她虚弱如厮时撑起她的身子。

解忧含泪一笑,莞尔道:“诸位安,则本宫安,免礼,起身!”

“谢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解忧的手指紧了紧,指腹感受到了源自冯嫽衣袖下的暖意,心,是前所未有的安然,也是前所未有的坦荡。

冯嫽弯眉一笑,宛若一只虚弱的大漠沙狐,眼底的深情足以让解忧沉醉与心疼。

天地之间,两人心湖深处,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惟愿今生悲喜同途,相携一世,生死不离。

第十章.入冬

赤古城,夜静如水。

“右夫人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左夫人一如既往地召来探子问上一句。

探子恭敬地右拳按在心口,对左夫人行了个礼,“这些日子那些汉人在夏都处处碰壁,乌孙的子民都害怕沾染了邪气,不敢多与他们接触,只怕日子久了,刘解忧那做模样的朝拜长生天便坚持不下去了。”

左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最好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他们在夏都物资匮乏,本宫想,明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定能在夏都草原里刨出他们的尸体。”

“左夫人料事如神,只是明年昆弥只怕又要向大汉请婚了。”探子担心地说了一句。

左夫人摇头一笑,“昆弥是有儿子的人了,跟之前不一样了,如果他身体不好了,那……也不会再生什么和亲的念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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