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见云,胡不归(104)

走出房门天已见光,无暇去想为何院内如此安静,只偷偷牵出了十三,亲热地拍一拍,抚一抚。从此以后,天涯相伴的就只有它了。以极慢极小心、仔细地动作检查了甩棍、银枪是否一一装妥,回首看一眼这栋御赐大宅,她在隋朝的家,心里头泛起了酸意。

杨笑澜才出驸马府,惊鸿伴着杨丽华从暗处走了出来。她们看着她去的,是大兴善寺的方向,猜想着她还会跟她的师姐道别。

此时的杨丽华面容浮肿,神色黯淡,眼里头尽是不舍和离伤,她的苦楚只有惊鸿看得最多。

这段日子杨笑澜焦躁难安,杨丽华也是无一宁日。就算早早便知道杨笑澜会不告而别,却一直隐忍着不发一声。特意将杨笑澜收拾好的包袱里那两套旧衣换成了亲自赶制的新衣,觉得路上她带的盘缠不够,还特地放上了几块碎金子;又怕自己因疲极而眠,杨笑澜走时不知,故而每晚睡觉时,都会故意牵上了笑澜。任何风吹草动之下,她便会立刻惊醒过来。

然而这一切杨笑澜都不知道。

清晨吧嗒吧嗒的马蹄声传到了靖善坊,尉迟炽繁正坐在房内念经,见着了踏着露水而至的杨笑澜没有半分惊讶之色,只睁开那双曾经含着春愁秋水的眼眸,间中的明了温柔之色令本就不安的少女含泪。

“师姐……”无论是尉迟炽繁还是杨丽华,对上她们,除了爱怜,杨笑澜更多的感觉是抱歉。

“笑澜有话说?”

“师姐……皇后不许我参与平陈之战,但是去建康对于我意义重大,我务必要在别人毁去一切之前,找到师父要的东西,也许你姐姐失踪的线索就留在那里。而且世云师姐有一个徒弟留在陈朝,我答应了冼朝,如果可以,尽力保她周全,所以……”

“我明白,皇后殿下阻止你前去,许是怕你有所损伤,而笑澜长大了,必须有所担待。”尉迟炽繁感叹,晃眼间,以前一有委屈就会向她倾诉的杨笑澜已然长大。这一番话,若放到还没有成亲时的笑澜身上,一定早已说了,然而现在,她似是已习惯自己思考,自己承受,而她能做的,唯有支持。“笑澜若是要远行,请带上这些。”她与杨丽华,早就因杨笑澜一事私下达成一致,一个为她准备外衣,一个为她准备内衣。

杨笑澜接过一看,是崭新的白色内衫,还有几条柔软的裹胸布,惊诧万分之余却豁然醒悟,她为之纠结、愧疚、懊丧的身份问题,师姐早已知晓。

那么,那个曾经她以为是梦的梦境里,尉迟炽繁告诉她,她知道她女子的身份,究竟是真还是幻。

如果是现实……

那么,她早已经亲吻过眼前这个散发着柔和光辉的女子,而她没有抗拒,只有亲近。

那这个曾让她心动,欢喜的女子,也是不计较不在乎她女子的身份,而喜欢着她的么?

那么,她的纠结,她的踌躇,都是在辜负彼此,蹉跎了彼此的时间么?

如果在成亲之前,她就知道这一点,现如今,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师姐……”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落,“是我对不住你,我……我……”她想说,她喜欢她,她应该要告诉她,她是她心里永远的师姐,纵然师姐一身缁衣,纵然她自己诸多顾忌而无法承诺什么,但是她的的确确喜欢她。

看着杨笑澜一把扯下面具,流泪满面,尉迟炽繁微笑着掩住了她的嘴:“不要说,我知道。”

“可是师姐……”

“笑澜身有所属,属了朝堂,属了救世,而我心有所属,属了佛祖,属了佛法,你的意思,我懂得,所以,什么都不要说。”

“师姐,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的,有些事情,不是不可以的。”

“我知道。只是,我无意改变。你有你的使命,去吧,那些我无法给予你的,公主可以给你,皇后可以给你。”

一句无意改变,将杨笑澜的好不容易不再压制的情感统统打散,眼泪越发像断了线的珠帘,“师姐……”语调里带着哀求。

尉迟炽繁心中不忍,却也难得强硬了一回,只道:“去吧,笑澜,你的志在四方,志在天涯。我会永生永世在佛前为你祈福,去吧。”

眼看着杨笑澜哭着一路奔出寺门,尉迟炽繁几乎站立不稳。曾几何时,为了那个迟钝的人流露出的温情,她多么欢心。哪怕知道了杨笑澜女扮男装的身份,她心里有的也只是坦然和宽慰,甚至还有着欢喜,丝毫不曾为之感到些许惊异。

如果这一刻早一点到来,早到杨笑澜和大公主成亲之前,早到那一年杨笑澜的生辰,没有发生得玉楼杨笑澜被打的意外,没有人提醒她,她曾被人淫辱,没有人提醒她,因为她的关系,宇文温的一家被灭族。没有人让她觉得,自己是红颜祸水,祸夫殃家,她也不会害怕连累了杨笑澜而如此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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