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92)

作者:小学池塘边生长的moss 阅读记录

虽说看旁人花钱也一样,但交出一个铜板的孩子依然络绎不绝。傻。罗夫人哼哼叫。但罗浮理解。因为“十下”是属于他们自己的,是在旁人羡慕的目光下属于自己的。人这一生,太少有属于自己的笃定时刻。这样的笃定就是华枝春满。

罗浮在她的十五岁,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十下”。她现在就像来自采石场的石头废料,被一个庙里的小僧将她拾起,做成了佛龛。

“一。”

人在濒死之际,会捱受冰火冷热的交替,眼眶红热,但心脏冰凉,幸而世间的规则是人并不知晓自己会在何日死去。这不是赌场里可以看骰子数的游戏。白云苍狗的日子间,人不乏在险象环生中绝地逢生的机遇。水花炸起的声音是那么快乐。这是崭新的一年。晚芸在口鼻淹没于水时,想到的也是,你要快乐,活着的时候,都快乐。虽然养育快乐的积极,乐观,我们什么也没有——

是很深的水。众人遗忘掉的小塘救了她们一命。

水绳勒住的呼吸很快在地面上得到解放。

晚芸和罗浮大口喘着气。

“我们……离开常梁吧,就在今天。”晚芸颓着腰,大口呼吸。她和罗浮头发凌乱,全身湿透。

“今天?”罗浮有些难以置信。

“我一直都把银票带在身上。”晚芸摸了摸袖袋,“因为放在周府哪里都不安全,所以我干脆把银票缝在了袖子里。”

“如果我们现在走掉,会不会所有人都以为我们死了?”罗浮的头发湿哒哒的。

晚芸伸手拧她发尾的水。

“会。”晚芸抬头看了一眼楼上澎湃的大火,“楼上有那么多烧得辨不清面目的尸体。”

塘子边的杂草突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异动。晚芸还未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抽身,被这一声异动吓的脸色一白。她总有被人跟踪的错觉。

“是小猫吧。”罗浮盯着草丛看,她的眼底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罗浮深深吐了口气,这口气那样的深长,以致于晚芸以为那是一声叹息,“我想确定爹娘平安后就走。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晚芸姐姐。”

晚芸和罗浮绕到酒楼的西边,正好能看到大门,不停地有幸免于难的人从一楼跑出。放火弓箭的人很奇怪,没有对任何在一楼的人发起进攻,所以他们得以在楼上发生灾祸时便撤离火区。罗浮想起陆青辞就早早地下到了一楼。罗浮感到又冷又怕。她握紧双手,像所有虔诚祷告的人一样,将手搁在胸口前。终于,她看到罗大人拽着罗夫人冲出了火场。两人灰头土脸的。罗大人焦急地替罗夫人拍掉身上的黑灰。罗夫人的发髻烧散了,发尾飘着一点烟。幸好是平安的。罗浮明白,他们健忘,没有她会更快乐。

“我们要跑去哪里?现在还能找到出城的马车吗?”罗浮扭头问晚芸。她的声音虚弱,眼睫都是冷的。

“不管了,先跑。我们走这边!”晚芸看上去稳定性十足。

那是一条毫无人烟的小道,上下左右都是黑呼呼的。

晚芸捡起路边的木棍捅下了一盏檐下的红灯笼。

罗浮眼前却银白一片,脚下用力,用力到后腰发酸。她的脚下有一口接一口深水的井,她必须保证两脚跨得足够开,以踏在圆井的两边,而不至于踏空、落水、身亡。晚芸牵着她的手跑在前头的背影缩小了,缩成了五六岁的孩童。罗浮知道这是幻觉,但她不确定这是否是一种回光返照——她没有真的死过一回。罗浮的手指似乎也在变细,手臂缩短。她感觉自己像一只雏鸟,即将回到包裹自己的温暖蛋壳里。

罗浮的童年里没有晚芸这样光明的救世主。

如果早一点遇见你,只要早一些就好。

她童稚时期的朋友是个长脸蛋,大脚丫的姑娘。她比罗浮大四岁,所以在罗浮还是个孩子时,她已经嫁人了。听陆青辞的好友从京城带回的消息,她在生第二个孩子时,因血崩过世了,那时才十七岁。罗浮在常梁给她点了一盏长明灯。罗浮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点灯的,奢望她能在地底看到。因为比起佛教的转世轮回,罗浮更信人死万事空。只是万一呢。

过去,长脸姑娘的眼睑下有一团野猫踏过的类似于青瓦的淤青,而小嘴却叭叭不停。罗浮怀疑她夜里从不睡觉,跟青天白日下一样,还一直在讲她从街头巷尾听来的鬼魅故事。罗浮白天可以接受任何可怖的真实和幻想,但夜里不能,所以罗浮从不在夜里找她玩耍。长脸的嘴就像烧开的水。认识她的人,都这样调笑她。如今她却从沸腾的水泡长成了静物。跟画框里的笼雀一样,跟墓碑上烫金的“某某之墓”这几个大字一样,牢牢地固定在四方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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