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6)

他站在廊下,眯着眼回想当初。

许城城外杏花山,有一座私塾,挂着牌子叫杏花书院。

叫的名字挺大,其实就是一间草屋,学生是附近乡野蒙童七八人,私塾先生胡子花白,闭着眼一声念,蒙童们就将天地玄黄念半日。

余下的半日呢,私塾先生就坐在山下河边,一壶酒,一根鱼竿。

这就是个山野闲人,陆大老爷这种生意忙人与他本应该毫无交集。

有一次拉着货经过,马车坏了,本就生意谈的艰难,马车还坏了,必然要误了约定期,气得陆大老爷狠狠踹马车,却踹得自己跌倒在地,那老先生在旁看得哈哈笑。

陆大老爷倒也没有怨愤陌生人嘲笑,干脆也不走了,走过去问老头借口酒喝。

这老头很大方,将酒壶给他,他就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看钓鱼,期间两人并没有交谈,一直坐到夕阳西下。

“好了。”老头收起酒壶鱼竿,说,“走吧。”

也是,生意可以不去谈了,家得回啊,陆大老爷叹口气起身,反正生意就这样了。

他将身上的钱袋解下来递给老头,充当酒钱。

老头笑了,说不是借吗?借不用钱。

难道还指望他来还酒?他哪有那个闲工夫,陆大老爷硬是要把钱塞给老头。

老头接过了,忽笑着说可以借给他一辆车。

陆大老爷有些恼火,这时候说借车有什么用,时间都来不及了。

陆大老爷摆手谢过,但老头却非要借,还说,他的车与众不同。

怎么与众不同?

老头只说了一个字,轻。

轻啊,轻就是快啊,快,对生意人来说,就是时机啊。

“那车啊。”陆大老爷此时回想,还忍不住流出惊艳,喃喃自语,“它怎么能那么轻?装着货,马拉着如同无物,走得飞快。”

以往要走一天的路,它半天就到了。

原本因为车坏了,又闲坐半日的陆大老爷,竟然如期见到了生意伙伴,在一众对手中脱颖而出,敲定了一笔对陆家来说至关重要的合作。

“只是可惜,那车在到了地方之后,就坏了。”陆大老爷再次流露出可惜。

陆大老爷以为自己遇到了神仙,做完生意迫不及待跑到那日的河边,白胡子老头没有在钓鱼,但在草屋私塾里摇头晃脑教训蒙童,还趁着蒙童们闭眼读书,自己靠着椅子睡觉——

不是神仙。

“不是神仙,只不过是能工巧匠做出来的。”老头哈哈笑,“它也不是神物,只是比别的车构造好,是别人留在这里的,我也没用,整好给你,物尽其用。”

能拥有这等巧物的人必然不一般吧。

陆大老爷自此后常来闲坐,但没有再见过能工巧物,老头则越来越老,几乎一多半时间都在课堂上睡觉,蒙童便都渐渐不来了。

陆大老爷也渐渐不再惦记着老头是什么高人,就是一普通老朽,生意也越来越忙,这里便很少来了。

直到五年前的一天,老头捎信请他一见,陆大老爷本不想来,但莫名的想起那辆车。

想到这里时,陆大老爷沿着走廊慢慢向前。

他来见那老头。

老头比以前更老了,如同一棵枯死的树。

“我姓越,书读不成,稼穑不成,一事无成。”他对陆大老爷介绍自己,但又不多说,“我有一女,不久前亡故,如今我也要去了,在这世间唯一的牵挂就是我这外孙女。”

这时天空打了个雷,陆大老爷在走廊上停下脚,抬头看天,天上有阴云密布。

要下雨了,他闪过一个念头,收回视线,那个外孙女——

瘦瘦小小,说是十岁,看起来只有八九岁,低着头,只抓着老头的衣袖哭。

“她叫阿七,姓,那个姓氏她母亲不喜欢,就不要了。”

什么叫母亲不喜欢?就不要了?是被休了?不像个正经人家吧。

“我就要去了,陆老弟,可能把她托付与你?”

唉,托孤,这种事,亲族里还推三推四呢,其实他与这老头真没什么交情,算是陌生人,只不过他陆盛知恩图报,感念当初相助——

“还有我这半生身家。”

几声闷雷滚过,陆大老爷收回思绪,看向前方。

他已经站在一处屋宅前,这间屋子看起来不起眼,但却加了两把重锁。

闷雷滚过,乌云密布,院子盘旋起风。

陆大老爷从翻飞的衣袍上取下两把钥匙,打开了锁,推门走进去。

一道闪雷劈开乌云,划过院落,让屋宅内也陡然明亮。

陆大老爷站在室内,看着两个重重的大箱子,他上前用力地掀开。

闪电已经消散,但室内再次亮起来。

那是箱子里堆积的金银珠宝闪耀着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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