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17)

作者:风为马 阅读记录

子兴点点头,从屋顶一跃而下。

本朝传统,七月秋狝,每年一次。皇帝率王公贵族、宠臣重臣,前往皇家围场狩猎,届时所有人猎得的猎物皆要统计在册,除皇帝外,所得最多者,便是当年的魁首,天子赏赐无算。

往年伏霄参加秋狝,可谓十分不求上进,通常是寻个僻静处一睡一整天,临到点数时,才勉勉强强从早就准备好的笼子里挑几只伤残动物,交上去应付了事,以免成绩太差,折损皇家脸面。

但糊弄归糊弄,围猎的家伙事儿当然要保养一番,毕竟技巧不行态度在,尽力而为,那便无可指摘。龙君在这镜中“尽力”了小二十年,对此颇有心得。

秋狝一事的章程在第二日的朝会上就被礼、工二部呈到了御前。

其实此事早在五月时就开始着手拟定,只不过伏霄那时满心想着混日子,并未在意。他回想起来,去年的秋狝,他最后的收获是野兔二只,羚羊一头,而其余亲王们的手中,都挂满了大大小小的野物。

贺文逸那年排在第三,第一是行伍出身的他舅舅高直,两人大出风头。

至于今年么,凑合过吧。

龙君一向觉得,秋狝这项活动延续至今,已经变成个劳民伤财的玩意儿,故而向来兴致缺缺。

倒是下朝之后,听见了件新鲜事。

时隔一个多月,那面令无数谏臣排队触柱的宝镜终于赶制完成,在今日朝会之后,被献给了皇帝。宠妃大为喜爱,这令皇帝龙颜大悦,开口要赏赐师家父子。

面圣的是师存,他跪在阶下,并未祈求黄金,也并未求官位,只是说:“草民在家乡见过狩猎时的景象,一直想将那样的场面绘制在铜镜背面。今听闻秋狝在即,斗胆想求圣上,秋狝时令草民随扈左右,若能朝见皇家威仪,此生无憾。”

皇帝欣然应允。

伏霄听说后,一直惫懒的上进心,忽然起了些波澜。他想的是,不知师无算此番去是不去?

秋狝的全副装备都被擦得锃光瓦亮,挂在房内,光是看着上面使用过的痕迹,就能令人想起猎场刮来的秋风。

皇家围场在京畿十里外的山脚下,多少年都不挪窝了,山旮旯里的风一来便吹得人难睁开眼,师无算头次去,还是提醒他穿件防风的外衫才好。

于是龙君揣着这样亮堂这样昭然的心思,摇着折扇一路走走停停,走到水陆桥的街口时,正巧见到师无算从桥那一端走来,似是回家,他背后仍是背着一方竹箧,面色如水沉静。

过了桥,师无算显然也瞥见伏霄了,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对视一霎,便缓缓上前来。

“竟在此偶遇殿下。”师无算笑了笑,朝他一拱手。

有了前几次见面,他们之间算是熟稔,伏霄厚着脸皮,扇子敲敲掌心,玩笑道:“京城这么大,却处处都能相见,足见你我缘分不浅。”

师无算道:“能与殿下有缘,是晚生的福分。”

伏霄哈哈一笑,收起折扇,上前去取下他的竹箧,提在手中,转而向他那座凌霄花小院的方向指了指:“既遇上了,不请我喝一杯茶水?那日在你那里饮的橘茶,我回去惦记了好久。”

师无算一本正经道:“正好昨夜将殿下送的笋干泡了水,今日可拌了佐茶。”

“甚好甚好。我今日匆忙出门,却没有带见面礼,”伏霄随着他往街角去,“令尊好什么点心,我此时买些去。”

师无算与他说话,脸上带着十分认真的神情:“家父蒙圣上恩典去了画院摩画,此时不在。平素他口味清淡,殿下送的那一袋子笋干,已是足够了,该晚生还礼才是。”

“这般么,其实,你也不要太同我生疏,若缺什么,只管对我说就是。”话虽如此,关于此事,这一路上伏霄就没有再提。

伏霄觉得,师无算实在客气过了头。他分明是想站在自己这一边,可临到跨出那一步了,却总是不情不愿地想分出个彼此,这般若即若离,伏霄委实弄不清他所求究竟为何。

第14章 龙虎乱.14

知道师存去了画院,伏霄浑身莫名地少几分拘束,这般与师无算谈天说地,便到了他院前。

师无算进屋沏茶,伏霄便好整以暇,坐在院中的绿藤架下,细细端详。

前次来是夜间,光线昏蒙,今日天光正好,他再打量,心里仍只有一种感叹——这院子主人若非心思沉稳耐得住清寂,是决不能将此间收拾得如此妥帖的。

头顶这架子上缠的应是葡萄藤,往前几步的菜畦里盘着地瓜叶和白菜苗,剩下的空地摆着一人高的花架,一盆一盆的花苗整齐摆放在上面,有些已经抽芽,有些已然凋萎。

整间院子东西多,却不杂乱,周围翠色环绕,疏朗的绿荫中,挂着数幅墨迹干透的长联,光斑洒落满地,所谓大隐隐于市,不外如此。

龙君这一辈子是劳碌命,什么闲云野鹤,只能看看。

他展开扇面唰唰地扇着风,正想些有的没的,师无算已端了茶水走出来,如那晚一般坐在他一侧,微笑着做个请的动作。

伏霄饮了口茶水,感慨道:“眼看夏天就要过完,再往后去,这样的清闲日子就越来越少了。”

这是大实话,二来也是想点点眼前这人。

师无算果然道:“殿下这般人物愈忙,天下万民才能休养生息。”

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短短一句话,把伏霄有意所指的都挡了回去,伏霄接连在他这里吃瘪,真有点拿不清师无算是什么主意了。莫非真是自己想多了,其实师无算当真没有存别的心思?

风吹来院中,日光照在伏霄脸上,他眯起眼,好半天才悠悠提到此次的来意:“七月的秋狝,你同令尊一道去?”

师无算点点头。

伏霄嘴角噙着一丝笑:“看来我们可以做个伴。”

师无算神色看不出什么变化,端着茶杯,凝目看远处的花架,“殿下身边,难道不是所从者甚众?”

原来是这个意思。伏霄暗暗长叹,但自觉与他这般周旋,并不觉得有多累,反倒有几分乐在其中,实在是有趣。

便也充满暗示道:“你与我也算相识一场,难道不知道,我这昭王府上最是凄清?再说,你在我这,自然是座上宾。”

师无算笑了笑:“晚生是草芥小民,不敢逾矩。”顿了顿,又道:“围猎时众家要竞举出魁首,晚生膂力不足,跟随殿下,只恐是个拖累。”

伏霄道:“张弓搭箭,只需动用双臂双眼即可,还能难过你寒窗苦读?况且,我本不是奔着那围猎魁首去的,猎到我自己可心的猎物便是最好。”

说罢,玄而又玄闭上眼,手中折扇啪的展开,在胸前缓缓地扇。

半晌,才听师无算轻笑道:“是了,多而不精,并非好事。何况狩猎不可竭泽而渔,令野兽有休养生息的时机,才是圣人道。”话音停了须臾,又道:“不知殿下射艺如何?”

伏霄半睁开眼,嘴角翘起,“不至于辱没先人。”

这话不是诳语。

他虽不得天子喜爱,但是吃穿用度上与诸皇子相差并不多,该学的六艺一样也没落下。非是伏霄自满,他在这纷纭幻境中锤炼了十几年,于射艺一道,不曾落了谁的下风。六石大弓轻松拉开,七八往上尚可应付,至于准头,十有九中。

伏霄摇着扇子,尾音不经意间染上些得意:“你若想,我寻个时机陪你练练。”

“殿下,”师无算满脸严肃,“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伏霄心中大惊,还道莫非纷纭镜让他不自觉显出了本相,急忙回头一瞥,却空荡荡的,并未见到自己那尾布满黑鳞的真身龙尾。

师无算垂下眼,嘴角绷直,“……失礼。”

……原来是玩笑话,真是虚惊一场。

伏霄轻咳一声,亦觉得方才自己太过浮躁,而后道:“总之,你若想在秋狝上试试新鲜,这几日便可以开弓练习了。京郊有块骑射靶场,那主人我认得,你若有心,我寻个时日陪你一道去练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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