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乱(16)

作者:风为马 阅读记录

又想,既然如此,倘若师无算当真想求一场功名富贵,横竖自己将来也是皇帝,顺势提携一把,帮帮他也就是了。

镜中的世界,不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向空处求吗?

龙君左思右想,终于将自己说服,心中沉郁跟着一扫而空,口里哼着曲儿,向他昭亲王府的方向去了。

到得府门外,守在门前的门丁匆匆上来,撂好马凳迎他下马。府里主道的灯笼还挂着,油皮纸上一水儿福禄寿的红字在夜色里摇摆,子兴提了灯过来,对于师无算,他并没有多问,只是慢慢地在前头走。

出于安全着想,昭王府里最近砍了几颗树,推了几处茂密的灌木,院子中显得空荡荡的,一眼便能望见起伏的云墙。伏霄此时困意沉沉,打着呵欠,眯眼往寝居过去,主仆两人经过角门,忽然听见白墙黛瓦下,似乎有人轻声低语。

伏霄侧耳细听,是小姑娘的声音,原来是府中两名使女对坐在角门边,细细碎碎地念叨着什么,有时低低的絮语飘来,似乎夹杂着“子兴”二字。

见子兴提着灯,两人受惊兔子似的蹦起身,一下子看见后面的伏霄,更是慌慌忙忙福了福,昏暗的灯火中,似乎脸颊飞着红。

伏霄看看身边的子兴,嘿然不语。

子兴毕竟,也是个尚未娶亲的青壮男子,王府里有小姑娘对他芳心暗许,伏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不过,不插手他人的姻缘,一向是龙君的原则,此事理当顺其自然,只在该点拨的时候,稍加点拨即可。

想到此,龙君对子兴微妙一笑,后者却并未弄明白,还道是今日师无算之事,王爷对自己的那一番见解颇为满意,便也没多有表示,继续闷着头向前走。

那角门边的两名使女见他们走远,才松了一口气,心跳仍是砰砰有声,几乎要从胸腔飞出。

她们怀着心思,继续着方才的话题。

“你当真看见子兴烧书?”

“当然了,我当时,就在他屋里收捡,他忽然进来吓了我一跳,一下子慌不择路地躲在床架后面。现在想,我又不是偷摸进去的,怎么就见不得他了?”说到此,脸颊还隐隐生烫。

“你这丫头净马后炮,你再给我说说,你怎么认出那本书的?”

“哎呀,就是……在我表兄那里见过,正旦那天探亲时,我见他鬼鬼祟祟看书,上边一男一女的绣像……我可忘不了。我后来知道,那是本西厢,还是名家的珍本,我那日看见的图,就和今儿他烧的一模一样。”少女充满忧愁道:“你说,他瞧那书是为什么?”

“怕是同你一样,思春!”

“臭丫头,我撕了你的嘴!”

两个韶龄少女嘻嘻哈哈,扭在一处,昏黄的灯光里,谁也没注意到,角门外有阵细细的动静,趁着一阵风的掩护,倏地消失无踪了。

第13章 龙虎乱.13

夏日时,昼长夜短,极热的时候,随着风滚来的热浪给人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困意。

屋外站着几名侍卫,面无表情,如雕像一般分散站在庭院四个角落。

季叔玄捻平了袍摆的衣褶,仰面躺在一张竹摇椅上,时不时摇着折扇,闭眼假寐,仿佛并未察觉到院中监视他的人。

他手边点着一炉鹅梨香,香炉放在几案正中位置,一缕轻烟正随着不紧不慢的打扇动作四处逸散,倏然一阵狂风卷至,这阵勉强还能看得出形貌的烟气,便骤然消弭无形。

季叔玄轻轻皱眉,倦懒地看向来人。

贺文逸身着亲王的金红袍服,额上沁出点点汗珠,饶是跑得力竭,两眼仍绽出绿光,浑身散发一股求贤若渴的气息,“军师,果然叫你料到了!”

他脚一踏进来,院中的侍卫便都如鬼魅一般散去。

面对此等目光,季叔玄感到身上的皮都紧了一紧,手中折扇并起,轻点了一下身边的椅子:“王爷,请坐下说。”

贺文逸并未在意他是否行礼,掏出巾子擦着汗道:“我说怎么这么凑巧,原来真是十六布的局!今日我看戴博真与老十六在朝堂上眉来眼去,我就知道了,季先生果真是受他们诬陷。”又是一副扼腕的神情,“好险中了他们的离间计!”

季舒玄掀动眼睑,似笑非笑道:“王爷辛苦。”

至于容王殿下究竟是如何悟出这一道玄机的,自然不是靠在朝堂上定睛这么一看。

昨夜,容王殿下的探子趁着夜色,悄悄潜入了他十六哥的府邸。然而昭王府光秃秃的庭院,根本无法藏身,探子愁眉苦脸在昭王府外的围墙上转了一团,也没找到可乘之机。

谁料天无绝人之路,角门外两个使女的无心之语,居然令他顺利交了差。

贺文逸于是顺着藤儿,揪出了他十六哥这一只瓜。

这多少让贺文逸有点吃惊。以往看起来最面最好拿捏的老十六竟然转了性,他忽然十分后悔,没在他十六哥求仙欲望最浓厚的时候推波助澜一把,找个荒得冒烟的“仙山”把人一铲土埋了。

紧接着,他又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这老十六在他们兄弟们看不见的地方默默耕耘这么多年,一朝忽然转性,莫非以往只是做做样子,等到成了气候,再亮出屠刀,将他们几个对手杀个猝不及防?

又或者,他早已经暗中与某个亲王结为同盟,打算合围并歼?

贺文逸背后一阵热一阵冷,仿佛已经听到自己这位异母同胞的霍霍磨刀声。

一时间,贺珠白陡然成为悬在贺文逸头顶的一把利刃,令他坐卧不宁,恨不能立刻杀之,才能令人心定。

贺文逸呱呱侃了一通,只说自己如何尽心尽力,丝毫不提自己原本打算将季舒玄逐出容王府的决意,也丝毫没有提他安置在此间,紧盯季叔玄的那几名好手。

那日与戴博真喝过茶,季叔玄就觉出不对劲,若非他胆识惊人地提着柄细长的文人剑闯入贺文逸的书房,将那日在丹青铺偶遇昭王之事全盘托出,陈明利害后,再以性命起誓,贺文逸绝不会夤夜派出人去,探明昭王府上的虚实。

贺文逸对他这个哥哥,说不心存芥蒂是假的,再者,贺文逸花在季叔玄这里的精力属实不少,不论是弃之不用还是杀了,都有几分可惜。便顺水推舟,派了探子出去查上一查。

好话虽让他说尽了,但季叔玄也不傻,做做感天动地的样子糊弄糊弄就罢了。于是这边一声“贤军师”,那边一句“遇明主”地打个来回之后,双方各自满意而归。

对于贺文逸这份汹汹而来的杀心,伏霄自然无从知晓。

他下朝回来,正在家中怡然消夏。凡间的酷暑难捱,龙君此时又没有那等改易时令的通天法门,只得老老实实,坐在冰鉴旁啃甜瓜。

去岁冬季下了大雪,今年太阳又足,昭王府内仆役种的甜瓜大丰收,个个滚圆且甘甜,收下来的瓜堆了满厨房,压根吃不完,如此热的天,昭王府阖府上下只好加紧吃瓜,为防止鼠虫之外,还以免瓜烂。

伏霄吃得微觉腹胀,揉着胃慢慢踱至廊下消食。

木廊檐下阳光灿烂,风过带来阵阵瓜果的甜香,子兴正踩在屋顶瓦片上,小心翼翼地挪着一张竹席。

席上疙疙瘩瘩的,是今年瓜瓤里掏出来的瓜子。

伏霄面露嫌弃,站在回廊下嚷嚷:“明年还要种瓜?今年都要吃腻了,掀了掀了。”

子兴从檐边探出脑袋:“是师公子要的,今早奉殿下的命送瓜去水陆桥,他见这瓜长得颇圆,似有兴趣。”

“哦。”伏霄摇头晃脑,心想,师无算这么会侍弄草木的人,种出来的瓜想必也不错,明年少不得要向他去讨瓜吃。见子兴还停在房顶看他,便一挥手:“你晒你的。”

子兴弄好那张席上的瓜种,又道:“殿下,去年的弓弦,今日是否拿出来去去潮气,上些新蜡?”

伏霄随口道:“晒弦作甚?家里可没有建猎场的地,去老十七那里讨几张地契倒是可行。”一番走动,腹内已好了许多,便坐在围栏上,忽然瞧见头顶子兴欲言又止的脸色,一算日子才想起来:“哦……如今已然是六月了。”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