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25)

作者:阮阮阮烟罗 阅读记录

并不是将她当成豢养的宠物,那他将她当成什么?不可将她拱手送出或与别人分享,又意味着什么?皇帝心中缠结如线团的乱念,依然难解之时,又想到韫玉今日讨要姜烟雨时的郑重神色、韫玉为赢球不惜以身犯险的举动,心绪更是杂乱无章。

皇帝了解侄子,知他并不是轻浮少年,不会肆意任性地胡乱行事。韫玉今日向他讨要姜烟雨,是生平第一次主动开口向他讨要什么,绝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已深思熟虑许久,是心中对姜烟雨志在必得。韫玉明明白白地提到“婚事”二字,定是存着将姜烟雨纳入后宅的心思,只是这事单就是韫玉对姜烟雨一厢情愿,还是他二人两情相悦呢?

回想小花朝那夜韫玉对姜烟雨舍身相救,将姜烟雨紧紧搂护在怀中,回想姜烟雨为见韫玉,表面称病告假,私下却主动担下送药材的差事去往重明宫,再想在松雪书斋时,姜烟雨仰着清秀的面庞,眸光澄定地望着他说“我仰慕圣上”,皇帝心绪越发繁乱,扣着姜烟雨手腕的手越发用力,另一手则不自觉抚按上她的面庞,好像想透过这张皮囊看透她的心思,也看透自己内心最深处到底在想什么。

半个身子浸在水里的慕烟,又被迫迎看着皇帝幽深的目光、承受着他诡异的举动,只觉毛骨悚然。尽管水雾茫茫遮蔽视线,可她清楚皇帝此刻未着寸缕,她自己衣裳也全湿透黏在身上,皇帝指尖过处,仿佛是冰凉的蛇信在舔噬她的面庞,恐惧与愤恨在慕烟心底激缠。

慕烟不得不死死抿咬着嘴唇以抑制心念,若不如此,她或会恐惧地尖叫出声,或会愤恨地叱骂皇帝,或会在无法挣脱皇帝钳制的情境下,不管不顾地用牙齿这现下唯一可用的利器,狠狠咬向皇帝的脖颈,以求能拼个同归于尽。

兰池水光摇映着池畔灯火与殿顶珠辉,漾荡着百和香气与重重帷幕软垂的倒影,令这一方之地光影流转缥缈迷离。透过云烟般的雾气,皇帝凝看着少女双眸越发红润,不知是浴池水汽氤氲在她眸底,还是她因惊惶不解漫起滢滢泪意。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她时,在西苑花房,隔着花架,她湿红着眼眶看他,宛是梨花春雨,他那时不觉看怔,不仅是他,仿佛天地尽可融在她的眸中。

皇帝蓦地松手。慕烟陡然解脱却又失去支撑,身体重重往水下一沉后才浮出水面,于是不仅身上衣裳湿透,她的发髻也被流水冲散开来,簪钗沉浮水中,披散如瀑的长发似漆黑的蔓草湿落在她肩头。

第20章

“走。”一听皇帝冷冷吐出这字,慕烟即如逢大赦,忍着心中的愤恨,扶着池壁就要离开,却又听池中皇帝道“等等”,登时僵钉在原地,想若皇帝存着要侮辱她的心思,她宁死也不能让其得逞。

池畔少女浑身湿透,粉襦碧裙的宫女服饰紧紧湿贴在她身上,使她宛如水中一支含苞待放的小荷。皇帝依然理不清心中所想,只知自己半点不希望世间有第二人看到这样的她,微垂眼帘道:“披件披风再出去。”

眼见姜烟雨披着件披风、湿漉漉地走出了甘泉殿,垂在肩畔的湿发还在淌水、形容狼狈不堪,周守恩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张口想问姜烟雨殿内发生何事,然转念想事关圣上,姜烟雨又是这般模样,也不知她披风下原先的宫女衣裳是否还整整齐齐地穿在身上,想他也许不可多问,就强抑住满心不解,让姜烟雨自回庑房梳洗。

看着姜烟雨裹着披风低头远去了,周守恩心中又犯愁起来。但没办法,愁也无用,就算此刻殿内的圣上有滔天怒火要发,他作为圣上的老奴也得承受着,周守恩就硬着头皮走进甘泉殿内,预备伺候圣上沐浴,并等着成为圣上的出气筒。

然走近兰池边时,却是安安静静,周守恩见圣上仍在水中靠着池壁,手里拿着一支银簪。周守恩定睛看去,见那簪子是御前宫女通用的,想应是姜烟雨遗下的,再看向圣上面庞,见圣上面无表情,凝看银簪的眸光亦平静无澜,只是池面晃荡的水光一漾一漾地映在圣上眸中。

周守恩半点窥不出圣心,小心翼翼趋近前去,正要拿起澡豆浴巾等物,忽听圣上说道:“将她调离御前,调至清闲少事的地方。”

“是”,周守恩恭声应下,等着听圣上还有何吩咐时,见圣上忽将把玩许久的银簪丢到了池边。“叮”地一声尖锐脆响中,圣上从池畔滑了下去,整个人沉入水中,似失足落水之人无力自救,只能沉沦。

深夜时候的永寿宫,太后还未就寝,她因今日所受惊吓和黄昏时的一场痛哭,犯了头疼,即使喝了药也不能完全缓解,正由心腹沉碧帮她按摩着双鬓穴位。

晚间太医送药来时,曾道若想快些止疼,用药之外,还需静心宁神。然而太后无法静心,她反复思量着今日马球场上的事,深恨皇帝是不许韫玉出一点风头,连一场马球赛都容不得韫玉赢,非要亲自下场在众人面前打败韫玉,抑或是想亲手制造“意外”,令韫玉伤死在马球赛中?!

如果韫玉不止是摔马崴脚,如果皇帝的球杖重重击打在韫玉面上,韫玉落马摔伤甚至摔死,在外人看来,也只是因永宁郡王获胜心切、皇帝来不及收杖的一场比赛“事故”而已。太后在这夜深时回想那惊心动魄的一刻,犹是满心惊痛后怕,只觉头疼地越发厉害了。

沉碧侍奉陪伴太后多年,最懂太后忧心,一边为太后按摩一边努力劝慰道:“今日不过是虚惊一场,郡王殿下安然无事,娘娘安心。”

“安然无事?”太后喃喃重复着沉碧的话,神色怆然,“不过是今日躲过一劫罢了”,她失神地目望着前方的连枝灯树,眸底幽幽灯火映沉,“如果他知道那件事,哀家和韫玉,早晚要死在他手上。”

“他”指的是当朝圣上、世人眼里太后娘娘的小儿子,沉碧默默时,又听太后悔恨切齿道:“早该弄死他的,在他还在襁褓中时,哀家就该亲手掐死他。”

沉碧知太后只是在说气话而已,那时候太祖皇帝还健在人世,太后娘娘纵真有杀幼子的心,也不能去做且无法做到。沉碧正暗唏嘘,见太后仰面看向她问道:“他今日,确是存心想害死韫玉是不是?”

沉碧想了想道:“奴婢以为,娘娘或是将今日之事想太糟了。”虽然圣上素来对女色淡淡,但沉碧还是将今日从随侍郡王的内官那儿听到的几句话,告诉了太后娘娘,并道:“也许圣上就只是为那个叫姜烟雨的宫女,下场打球而已。”

当时鼓乐喧闹,圣上与永宁郡王之间关于姜烟雨的对话,只他二人的随侍内官有听到几句,而永宁郡王的近侍,向来是永寿宫的耳朵与眼睛。太后听了沉碧的话,狐疑着问:“那姜烟雨,生得很好吗?”

“好得扎眼”,沉碧回道,“据奴婢所知,陛下后宫的几位娘娘都已注意到这御前宫女,有私下打听她的来历呢。”

太后虽深恨皇帝,但到底养了他许多年,对他性情还是了解的,知他从魏博到启京,什么样的美貌女子没见过,一无教养学识的卑贱宫女,真能凭副皮囊使他动心?太后深表怀疑,仍觉皇帝可能只是拿这宫女当个幌子而已,实际就是要与韫玉作对。

太后恨声道:“依哀家看,皇帝为那宫女是假,实际就是要韫玉难受,但凡韫玉想要的,他通通让韫玉得不到,哪怕就只是个小宫女而已。皇帝,皇帝就是要韫玉一无所有。”

沉碧听太后娘娘如此说,心中又动摇起来,迟疑着道:“也许娘娘说得对,圣上就只是拿这姜烟雨当筏子。若是喜欢,当留在御前或纳入后宫才是,可今夜这姜烟雨被调离了紫宸宫,去了弘福殿。”

太后原有十之八|九认定,皇帝对这宫女无意、只是要使韫玉求不得,这时从沉碧口中听到这话,心思倒不由转了转。皇帝骨子里的性情,是拗着一两分别扭的,太后想了又想,竟不能断定皇帝到底是何心思,再三思量,决定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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