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6)

作者:阮阮阮烟罗 阅读记录

慕烟沉默等待片刻,终听张公公开口问道:“你昨晚守夜时,可有遇着什么人?”

慕烟听问,未作隐瞒,就回张公公道:“昨夜永宁郡王曾在花房避雨。”没必要隐瞒,她与萧珏已是陌路之人,昨夜那一见,许是上天给她机会,让她了断与萧珏的前缘。

张庆听永宁郡王竟然来过,心叹怪不得,定是因郡王昨夜在此避雨时与姜烟雨聊说了什么,今日才有督事内官来查他有无欺凌手下宫人。

想到自己被吓出的一身冷汗和被扣走的数月月例,张庆不由对姜烟雨心生恼火,然而他刚抽搐着唇角想怨责姜烟雨几句,就又迅速地冷静下来了。

督事内官定是永宁郡王派来,内官走前让姜烟雨送茶花到松雪书斋,松雪书斋是宫中收藏古人书画处,永宁郡王又雅好书画,这种种叠加起来,让姜烟雨送花这事,有八|九成就是永宁郡王吩咐下来的,永宁郡王说不定就在松雪书斋内等着姜烟雨呢。

这姜烟雨姿容不俗,她刚被分派到这儿时,他还十分纳罕,感觉这少女在此颇有些明珠蒙尘的意味呢。虽然因为连月来的劳作,姜烟雨身形纤瘦容颜憔悴,可天生丽质的底子还在,仍是个不可多见的美人胚子,若得机缘好生娇养一番,定是花容月貌、如珠似玉,宫中娘娘也不一定比得过的。

永宁郡王今年十六,可不正是知好色则慕少艾的年纪,这姜烟雨的机缘在昨夜到了,她现在还是花房宫女,可也许过不了多久,就是郡王殿下身边的宠姬了。

这般一想,张庆岂敢对姜烟雨流露出半丝怨气,不但不敢怨,面上还极力堆出笑来,先为自己昨夜行径辩解道:“姜姑娘,我昨夜那般行事,并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只是想你稍知人情世故,改改性子。你刚来这西苑花房时,我就在心里替你惋惜,觉着你是该往高处去的,之所以被滞在这里,是因性子太过孤清了些,不大讨喜。做主子的性子孤清,那叫清高,说出去好听,可咱们是伺候人的,性子太孤拐,不仅不为主子所喜,还有可能会为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我昨夜仅是想要你改改性子而已,对你是真无坏心,你别放在心上。”

慕烟心中并不记恨张公公,宫中这地方,一个大太监要想整治手底下一个小宫女,有的是磋磨人的脏法子,张公公昨夜只是扣了她点赏银让她值守一夜而已,算不得什么,张公公或许是气量小些,但素日对底下人不算苛刻,她在花房这三个多月看在眼里。

只是她不明白张公公为何突然说这长篇大论,还唤她为“姜姑娘”。因先前一直歇睡在后房,慕烟不知前边有督事内官来过,心内感到不解时,又见张公公望她的眸光有点小心翼翼的,“姑娘没放在心上吧?

慕烟轻轻摇了摇头,见张公公立似松了口气的模样,面上堆着的笑意也真切了些。她想问张公公为何对她说这些时,忽想到是她说萧珏来过后,张公公才突然唤她“姜姑娘”,又和她说了这许多,想其中缘故大概和萧珏有关,就又不想问了。

昨夜她已暗在心里与萧珏了断了前缘,以为这时隔多年的再相遇,也是今生最后一次相见,此后一个郡王和一个宫女不会再有任何交集,怎似还有牵扯?为何还要有牵扯,她与他只能陌路,今生既然已注定无缘,上苍又为何还要拨弄他二人……

慕烟不由心中纷乱时,门外的管事张庆已完全放松下来,客客气气地含笑对她道:“时辰还早,姑娘再歇会儿吧,你今日就一个差事,在申时送盆茶花到松雪书斋就成。”

因为花房常有送花到宫中某处的差事,也因张庆未说明这差事是有人特意指定她来做的,慕烟就没将送茶花的事往萧珏身上想,只以为是张庆吩咐的寻常差事,就在将申时时,抱着盆红山茶离开了花房,边走边问路到了位处宫苑西南的松雪书斋附近。

松雪书斋四周遍植松柏,青意森森,原是个清静所在,但慕烟抱花走进这处院落时,却觉似乎太清静了,连半个宫人身影都见不着,哪怕是应该在此洒扫的宫女太监。

无人来接茶花,慕烟就只好将它抱放到书斋室内。她打起书斋门帘,走进斋内,却见正中大理石画案前立着一道修长人影。她认识这道背影,昨夜雨后,她目送他离去,任他身影远走,带走了她心中关于他的所有过往。

昨夜那一见于她已是与他永别,为何不过转日,就又相见。一瞬间,慕烟心头幽绪百转千回,她想要将花放下、转身就走,然而未待她转身,画案前那人已先转过身来,轻弹了弹手中的一支紫毫画笔,朝她微微挑眉,“这么巧。”

哪里有这样的巧事,慕烟微咬了咬唇,垂下眸子,依仪向他行礼道:“参见郡王殿下。”

“永宁郡王”神色含笑,“将花送过来,孤要画茶花。”

慕烟抱花走近前去,将山茶安放在画案前的一张小几上,以便“永宁郡王”对花摹画后,就恭声请退。然而“永宁郡王”不放她走,说他的随从不知躲懒跑哪儿去了,让她在旁研墨添水,侍奉他作画。

宫女无法违背郡王之令,纵是心中纠结,慕烟也只得应喏在旁侍奉。她默然旋着墨锭,只觉随着砚堂清水化开来的丝丝缕缕,是她自己乱麻般的迷茫思绪。

没有一宫女和一郡王连着两日巧遇的事,萧珏是故意在此见她。为何如此,他并没有认出她来,没有人会认出一个早死在多年前的人,那萧珏为何要这样做,这不似她记忆里的萧珏会做的事。

但,那也是多年前了。慕烟悄然抬眼,眸光无声轻落在眼前人身上。小时候的萧珏常穿浅素色的衣裳,而眼前的萧珏金冠束发玉带束腰,一袭如意云纹锦袍映衬得他光彩焕发身量挺拔。尽管容貌间仍能寻出两分相似,但他通身气质已完全不似从前,若说从前的萧珏如玉温润,如云中白鹤,眼前的萧珏却有一股凌厉锐气,似是出鞘的宝剑,也似傲然的牡丹,与她记忆里的他大相径庭。

既已物是人非,她又如何能理解现在萧珏的所作所为呢。

慕烟心意沉沉时,不知她悄然打量身边男子并若有所思的模样,正映在画案前光可鉴人的汝白釉瓷笔筒上。皇帝笔下不过随意写画而已,目光实暗暗注视着那映在白瓷釉面上的人影,唇际也不由微牵出一点笑意。

在皇帝心中,这名为姜烟雨的宫女有点意思。尽管他也不知这动不动就流泪、十分怯弱胆小的少女,到底有意思在何处,但他就是从昨夜到现在时不时会想起她,会在想找点乐子松快松快心境时,第一时间就想到她。

确实心情松快了些,尽管并不知为何松快,但看着眼前映在白瓷釉面上的人影,听着耳边她研磨时衣袖轻轻拂过案角的声音,心里就不由自在轻快了不少。皇帝心境宽松,抬眼侧看向这少女,见她忙垂下眸子,握着墨锭的手攥得紧紧的。

昨夜灯下皇帝就注意到她手上有冻疮,这会儿在白日光照下清晰看去,见她手指肿得厉害,再做几天粗活,恐怕就要生水疱溃疡了。

皇帝就边执笔舔了舔墨,曳一笔花枝,边似漫不经心道:“花房劳作辛苦,你到孤身边来伺候,如何?”

这对做苦役的宫人来说,绝对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差事,可这少女却在低头沉默须臾后,摇了摇头。

皇帝当然不解。他这会儿的身份——永宁郡王,在宫人中是声名极好的,这少女为何宁可干繁重的苦差事,都不愿到善待下人的永宁郡王身边,做个奉茶添香的清闲侍女呢?

正疑惑时,皇帝忽然想到昨夜少女看他的眼神,当时他离开时,她那眼神真似是想与他此生再不相见。这少女胆子很小,是因胆怯而畏惧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所以昨夜盼着他离开,这时也不敢到永宁郡王身边日常伺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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