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昼(7)

作者:阮阮阮烟罗 阅读记录

皇帝感觉有这可能,但看少女柔柔怯怯的模样,起了故意逗弄的心思,就微沉了嗓音,令她抬起头来,似是神色不豫道:“你竟心气这般高么!孤你都不愿伺候,那你要伺候谁?妃嫔?太后?圣上?!”

因心中存了要为皇兄复仇的念头,而要复仇就必须想方设法接近启朝天子,慕烟不由在“萧珏”说到“圣上”时,眸光微微一闪。

皇帝何等敏锐,尽管少女微颤的眸波一闪即逝,他还是迅疾捕捉在眼里。仿似心头有蜻蜓点水掠过,皇帝含诧看着少女,“你想到圣上身边伺候?”

慕烟又是暗在心内责怪自己隐忍功夫不够,又不禁想有无可能利用萧珏到启朝天子身边去,心绪一时纷乱如麻,在“萧珏”问她时,也没立即回话,只是紧紧抿咬着唇。

见少女竟不否认,皇帝心中兴味更浓。他本就只是想逗逗少女而已,并不想她被吓坏,这会儿见她神色不大对,就温和了嗓音道:“你若想做御前侍女,孤可设法为你举荐,但你要老实告诉孤,为何想到圣上身边伺候。”

若仅凭她自己,就从最低等的西苑花房宫女做起,想接近启帝并进行刺杀,不仅仅是困难重重,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还极有可能虚掷一生,至死都无复仇机会。而此刻眼前,似乎就有一条捷径,可让她极快地接近启朝天子,拥有行刺复仇的可能。

是否是天意,天意让她昨夜在花房与萧珏重逢,天意让她今日在此与萧珏相见,都是为了此刻让她有可能拥有刺杀启帝的机会?!

慕烟心内一时无法抗拒这样的诱惑,她暗在袖中攥紧一只手,迎看着“萧珏”的目光,现编着理由道:“我想到圣上身边伺候,是因为……因为我仰慕圣上。”

第5章

皇帝心头一跳,面上仍不动声色,就淡淡问道:“为何仰慕?”

慕烟抑制住内心对启帝的仇恨,真似仰慕天子的小宫女,神情恳切地说圣上登基四五载就将一统山河,乃是不世出的圣主明君,说她在花房劳作时,听了许多关于圣上的英明事迹,因而内心对圣上十分地仰慕,想到圣上身边伺候。

皇帝眸光沉凝在少女面上须臾,忽地一笑,“就只听说了些英明事迹,没听其他的吗?”

慕烟不知“萧珏”何意时,见他搁下手中画笔,向她近了半步,几乎贴在她身前,衣袖间清冽的瑞脑香也侵扑了过来。慕烟僵着身子未动,又见“萧珏”向她微低头倾身,于是那双幽沉的眸子也几乎就在她的眼前。

“萧珏”眸光幽幽地凝看着她,嗓音亦衔着几丝难测的幽冷,“你没听有传言说,太宗皇帝是他密谋杀害吗?这样的人,你也仰慕吗?”

这样的传言,慕烟在启宫中的三个多月里自然听过。其实她心内是觉这传言可能不虚的,因为在她心目中,启帝虽在征战上确实有一定能力,但实是个虚伪歹毒之人。

去年父皇死后,她与皇兄都知燕朝覆灭就在数月之间。清河公主是个早已死去的人,无人追查在意,可燕太子是众矢之的,她担心皇兄的安危,皇兄说燕朝灭亡已是定局,再打下去也是徒增燕兵伤亡,皇兄不想再看生灵涂炭,说他有意率残兵降于启朝,请启帝善待放下兵器的燕兵与天下黎民百姓。

历来新朝多不会对主动称臣的前朝皇室赶尽杀绝,启帝在征战时又打着仁义之师的名号,纵只是为声名,也不应该杀害主动率兵投降的皇兄,她遂以为自己应能在宣城等到皇兄,然而最终却等到了皇兄被启帝逼死江中的噩耗。

慕烟心内对启帝恨之入骨,对其人品深恶痛绝,遂觉本性虚伪歹毒的启帝,是极有可能为谋得皇位做下弑兄之事的。

她想萧珏这时问她这样的话,定是心里也怀疑其父启朝太宗是为启帝所杀,只是她为了有机会接近启帝,已将仰慕启帝的话说出去了,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慕烟就按捺下心中乱绪,在“萧珏”幽深难测的目光注视下,坚定地说道:“奴婢听过那样的传言,但奴婢不信。”

明明总是怯怯弱弱、眸光也常闪闪躲躲的,可这时说这话时,她双眸却定定直视着她,言辞间似有一股坚凛之气。皇帝无声地望了会儿眼前的少女,问道:“为什么不信?”

慕烟道:“因为奴婢相信至亲间的真情。若是奴婢有兄长,从小就被兄长呵护包容长大,无论因为何种缘故,奴婢都不会有暗害兄长之心。”

因在言语间想到了皇兄,慕烟原为圆谎的这句话,道来十分地诚恳坚定,似真就完全发自内心所说,没有半点矫饰,清澈的眸光亦明澄如镜,“奴婢相信,圣上也是这样。”

她为了之前仰慕圣上的那句话,只能这样说,但在心内怀疑生父为叔叔所杀的萧珏,应是不喜她这样的回答的。慕烟话音落下后,见“萧珏”一言不发地深看着她,目光幽微意味不明。

慕烟暗暗忐忑时,又见“萧珏”移开了目光,重新拿起画笔,容色淡然,语调漫不经心,“御前宫人不是想当就能当的,孤在举荐你前,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御前宫规严格,你若没能力却冒冒失失地去了,早晚要受责罚。”

原以为在不得不说相信圣上后,萧珏会烦厌她这个不明是非的宫女,她接近启帝的机会要泡汤,但此刻听他话中意思,却似还有可能。慕烟不明萧珏心中所想,只是自己内心又浮起希望时,听他问道:“你从前贴身伺候过人吗?”

慕烟自是从未做过这样的事,而她眼下的假身份姜烟雨,也未曾贴身伺候过人。姜烟雨并非虚构,是曾真实存在的燕宫花房宫人,因病身死时,被皇兄掩盖了其不在人世的消息。

听萧珏口气,她想当御前宫人的话,这会儿应回说“伺候过”才好,可是御前宫人选拔严格,纵有永宁郡王举荐,定也会严查身份,为防穿帮,她不该违背姜烟雨原本的人生。

慕烟就只能说道:“未曾。”

“萧珏”边画茶花边问她:“那你除了侍弄花草,还会做些什么?”

由于姜烟雨是因家境寒苦而幼入燕宫做了宫女,慕烟想她应该不认字,就没说自己识文断字可侍奉文墨,只是恭谨回复道:“奴婢还会女红。”

“萧珏”将压着画纸的白玉镇尺移开,将勾勒点染着一枝红山茶的画纸拿起,吹了吹墨,就递与她道:“照着这画,回去绣方茶花帕子,明日申正拿到这里来,予孤看看你的针线活够不够格到御前伺候。”

那抱茶花的花房小宫女是在申时进的书斋,在书斋内待了快一个时辰方才退出。直等到小宫女身影远不可见了,藏身在书斋西偏房内的四五名御前近侍,才都走了出来。因为先前圣上有令,他们这几人在小宫女来时都避在暗处,纵是地位高如御前总管周守恩,也得为一花房小宫女藏匿行迹。

这还是圣上头一回这般行事。周守恩思索着走出偏房,打起书斋门帘进内伺候,见圣上正负手在画案前,目光望着身前高几上的红色山茶花。

其时已近黄昏,正月里天还冷,这书斋地下未设地龙,丝丝暮时寒意如潮水渗了进来,悄无声息地侵入人体。为圣上龙体着想是御前总管的职责,周守恩就近前恭劝道:“陛下,天不早了,可要回清晏殿?”

圣上未置可否,只看着花吩咐他道:“找太医院拿些治冻疮的好药膏,给那姜烟雨送去。”

周守恩忙就应下,见圣上仍是看着眼前的红山茶。金色暮光下那殷红的茶花色落在圣上眼中,若是明焰轻灼,圣上无言地看着看着,伸出一手轻轻触碰了下红艳柔软的花瓣,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眸中荡漾开温软笑意。

周守恩看得一怔。圣上并非冷面天子,登上帝位后仍是常有笑意的,只是笑意总像浮在眸中而未深到心底,不似眼前这般明净纯粹,比今日在永寿宫中太后郡王面前,在宣政殿内文武大臣面前,都要真切。周守恩已许久许久未见圣上如此笑过,惊怔恍惚间,竟似在暮光中看见了从前的二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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