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用伶(8)

作者:於意云/lyricinhue 阅读记录

秦王抱着皇帝父亲的腿悲声大哭,皇帝父亲也抱着秦王的头悲声大哭。于是父子俩和解了。不仅和解,似乎比以前更亲善。皇帝父亲匆匆地将皇位传给儿子,然后躲进更深沉的宫殿里,再不过问多余的事情。

“瞧啊瞧啊,这才是强悍的龙的儿子,和你太不一样了。”石用伶在静夜里对着虚空嘲讽地说。没有人知道她说过这样的话,就算有人知道,也不会明白她在和谁说话。

因为秦王成了新皇帝,很多和他相关人都搬进了皇宫,包括石用伶。但是花匠摩伽不见了,他的两个孩子也不见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人说,也许他们怀念故乡了,于是在某个深夜,悄悄地离开了秦王府。当思乡病发作起来时,比相思病还难治,因为恋人有死亡的一天,故乡却永远在远方轻柔地呼唤。那么,就姑且认为他们都回家去了罢。

为庆贺新皇登基,石用伶打算排演一支新舞。她向皇帝要求,不要那些花枝一样娇艳的女孩,她要全副武装、金戈铁甲的威猛武士。皇帝问她需要多少武士,她说多多益善。

武士们在广场上列成方队,他们以为会有将军来操练,没想到款款而来的,是个不到二十岁、娇滴滴的美妇人。他们都在心底暗笑,鄙夷地看着这个女人。他们可是在战场上喋过血的虎贲啊,怎么甘心受一个女人的指挥,并且挥舞着长枪不是杀敌、而是来跳舞呢?

石用伶轻挥一根长长的皮鞭,啪地一声,将地面三寸厚的青石方砖抽得粉碎。“听好了!”她挑着眉毛冷冷地说,“谁敢走错一步,我是要杀人的。”

武士们先还不信,当石用伶发出指令时,他们勉强挪动脚步。立刻有人走错了方向,他转错了身,和邻近的伙伴撞个正着。他们彼此对视,还不等他们的脸上露出嘲弄的微笑,石用伶手腕一抖,长鞭卷住那错步之人,就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人群里拎起来,随手一丢。那人先像一捆稻草般高高飞起,然后又像石头重重落地。他被石用伶的鞭子拦腰撕成了两截,但是没有死,上半段身躯还凄声嚎叫着满地乱爬,血涂了一地。武士们惊呆了,不寒而栗。在那凄惨痛楚的狂号中,石用伶轻轻拧着眉毛,将鞭子卷成几圈儿,举在眼前。“这样简单的舞步也要错,真是没用!”她冷笑,随即痛恨而疯狂地大叫,“没用就去死!”

再没有人敢迈错半步了。石用伶站在高台上,随手指点,就让万千人的行动改变了方向。她指挥着这支肃然庞大的舞蹈队伍,心里还比较满意。她说刚强沉稳的男人比那些浅薄无知的小姑娘好调教多了。很快,武士们的舞蹈排练纯熟,他们将在一个重大的庆典里,在所有朝臣、各地方官员,以及藩属国使臣与外国使节们的注目下,向皇帝展示石用伶训练的成果。

配乐是简单的鼓点,径长一丈的狮皮大鼓,沉沉的,咚——咚——咚——咚。武士们满脸肃穆,列着方队行进,雪亮的长矛端正地竖在胸前,铠甲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的步伐是那样有力,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在大地上留下深刻的足迹。咚咚咚咚,鼓声响着,他们变换着阵行,脚步声夸夸夸夸,铠甲摩擦着刷刷刷刷,不需要音乐,这些声音已摄人心魄,而武士们沉默刚毅的神情比一切黄钟大吕更庄重更威严。一队队的武士复杂地交错行走,看得人眼花缭乱,只见簇簇利刃的寒光往来纷繁。只是简单的前进、后退、左转、右转,千人一队地交错着,百人一队地交错着,一小股一小股十人一队地交错着。每个人都目不斜视地走着,仿佛天地间只他独在,从同伴的身边精准地擦过去,一个挨一个,却没有半点冲突。他们就像鳞片,巨龙身上的鳞片,每一片都是细碎渺小的,一片片整齐地覆盖着,便勾出了遒劲雄壮的龙身来。

忽然间一声重重鼓响,是石用伶甩出长鞭,击破了架上厚实的狮皮。听这号令,方阵一变,立刻分裂成两条粗长的队伍。武士们挥舞长矛,嗬嗬高呼,俱向对方的行列做出简单直接的攻击姿态。那就像两条巨龙绷紧了身躯,磨砺牙爪,随时会朝对手扑去,却又谨慎地相互审视,盘旋游走,小心试探。鼓声变了,不是深沉缓慢的大鼓响,而是百千个鳄皮小鼓细密急切地催促。鼓手们飞快地擂打鼓面,敲击鼓架,有的人虎口处已震出了血,染红了整只衣袖,汗水像小溪一样在后背流淌。咚咚咚!夸夸!咚咚咚!夸夸!被这激昂的声音鞭挞,巨龙跃跃欲试。他们越靠越近,越靠越近,彼此的鼻息撩上了对方的雷火。观舞的人们屏住了呼吸,心脏不自觉地随着那踏步的节奏而跳动,队列行进变换简单至极,但一次次地重复着,就在人们心里激起了欣喜又惨痛的渴求。他们绝望地睁大眼,不像是在观舞,倒像是在凝视虚空中不存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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