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寒？”

顾生寒便转述了白袍道人之语。

四下静寂，良久无言，只听得滂沱大雨倾泻之声。秋日尚有如此大雨，实为稀奇。

穆伯琴叹了口气：“起来吧，没工夫管你们。掌纹之说，虚无缥缈，不必为此过于担心。只是你们两个做师兄的，不要总给她添伤加病就是了。还有，明日起为师要闭关，就由你们带她去储乐阁吧。”

三人行过礼，退到殿外，合上殿门。站在廊下，望着接天雨幕，顾生寒忽然想起皎皎上山拜师的那天，也是这样大的雨。恰逢道路翻修，小小的人陷在泥里，怎么走都走不出来，任行还打趣道“胡为乎泥中”。她怎么回答的呢？是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指了指天，说“不大走运，逢彼之怒”。如今呢？这样的一个命数，也是逢彼之怒吗？

“师兄！”

“嗯？” 顾生寒从思绪中抽离。

“对不起啊，害你们受罚……”

梅任行闻言，立即扶在柱子上：“可不是！我现在膝盖特别疼，走不了路了。”

皎皎想了想：“不合逻辑啊，你刚才还走得好好的。”

梅任行干咳几声：“在师父面前，当然要勉力支撑。”

皎皎道：“这样啊。那我帮你揉一揉会好些吗？”

梅任行疯狂点头。

顾生寒瞥了他一眼：“别逗她了，哪回你不是活蹦乱跳的？再说她手臂刚接好。”

梅任行哦了一声，摸了摸皎皎的头：“对不起，还疼吗？”

皎皎道：“现在不疼了。”

顾生寒道：“刚才为什么要道歉？我们害你受伤，难道不应该我们道歉才是吗？”

皎皎道：“你们又不是故意的，反而是被我连累了。” 想了想，又补充道：“最多也就是像二师兄说的那样，不会带小孩吧。但我自己也很手欠啊，一直让你们把手抬高，让我荡秋千玩，本来就很容易把胳膊弄坏。”

梅任行道：“放心，带小孩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攒攒经验，等你长大了，嫁人了，可以帮你带孩子，等你老了，可以——”

顾生寒道：“雨停了。走吧。”

梅任行闻言止口，想扛起皎皎，思索了一下，又改为背着：“好不容易洗干净了，就别踩水了。说！我是不是绝世好师兄？”

“嗯。你膝盖到底疼不疼啊？”

“不疼！刚才逗你玩呢！”

“我没罚跪过。和脱臼比哪个更疼？”

“巧了，我没脱臼过，我也不知道哪个更疼。放心，你没来之前，我们经常罚跪，早就习惯了。半个时辰不碍事，一个时辰就得缓一会儿才能走了。再说你虽然越长越沉，但还不算什么负担。”

“那大师兄一定是被你连累的。”

“你的关注点很不一样……”

“对了，我按着你上次教的，说伤是自己弄的，可是为什么你自己反而承认了啊？我是不是应该说早些，一回来就说？”

“欲盖弥彰！自己要是能一个人把自己拉脱臼，那也是个人才！更何况大师兄在，我哪敢说谎……”

“也对……”

“再说你哭成那样，说是自己弄的谁会信？”

“好吧，那我以后尽量不哭……”

“乖！对了，上次故事讲到哪儿了？”

“大师兄救我！二师兄又要给我讲恐怖故事！”

“师妹还小，别总吓她。”顾生寒道。

“又不是鬼故事，是人故事。”梅任行故意放慢脚步。

“可是很恐怖啊！我不要你了，我要找大师兄！”

“他把你拉脱臼了，你还要找他？”

“不是你们一起拉脱臼的吗？”

“咳，你看错了！”

“可我记得……”

“你记性不好！”

“我……”

“别纠结这个了，还是听我讲故事吧？”

“大师兄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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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何姬好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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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皎入山后，各项基础都打得非常不错，如今灵印也已稳定，可以开始修习音律。于是次日清晨，顾生寒和梅任行便带着她，一路踏着雨后微湿的石板，来到储乐阁门前。推开阁门，行过上揖礼，便见一众石台环绕，上置各类乐器。

“这个是试乐牌，将它与石台上凹槽相合即可。” 顾生寒递去一块镂空玉牌。

皎皎接过玉牌，走到一处石台前，见上面刻着“琴”，不由道：“‘欲将心事付瑶琴’，原来这就是琴啊。”

“所以你真的是第一次见？” 梅任行道。

“对啊。之前我怎么说你都不信。”

“我还以为你就是找个借口，好跟我们去囚音林。”

“这里所有乐器我都是第一次见。”皎皎绕了一圈，又回到琴台前，“我家没有乐器，只有书，之前只在书上见过名字。”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怪不得当初在泥沼里你能对出那句话。原来家里只有书，长到这么大，全用来看书了。”

“我也就是随便翻翻，翻到过《世说》上的这则故事，还恰好记得。”

“你这记性能记得，还真是不容易。”

“嗯，我也这么觉得。对了，我突然想起来，好像一直忘了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想问你那时为什么不先把我从泥里拉出来再说话。”

“呃，不要纠结这个了。试乐要紧，试乐要紧……”

皎皎想了想，觉得有理，于是点了点头，将试乐牌合到凹槽上。微风过，面前石台上随即出现一片月白衣衫。顾生寒和梅任行躬身行礼：“阁主，有劳。”

皎皎也连忙向下一揖，抬头却见那衣衫的主人笑了笑，在石椅上坐下，抚上琴弦。曲调起，强弱顿挫，恣意潇洒之至，混沌疏狂之极。一曲罢，只剩皎皎怔怔望着琴弦。

“怎么了？”梅任行道。

“我还以为是琴会自己响……”

“呃，不是。是阁主。不过不用担心，不是本尊，只是预先设好的幻影。”

“好吧。不过这曲子真好听。它叫什么名字啊？”

“《酒狂》。你若是喜欢，我可以带你弹一遍。” 梅任行拉着皎皎向石椅而去，“走啊？放心，真的只是幻影。”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真。”

“真的不是。你应该是第一次见阁主吧？”梅任行见其点头，于是接着道，“之前我和你说他脾气不好，你还记得吧？喏，要是本尊的话，像我现在这么抖他袖子玩，他肯定早就打我了。来，你凑近点，仔细看一看。”

“好吧。”皎皎歪着头看了半天，“原来这就是阁主啊。他化形可真细致，连幻影都化得这么真。不过为什么要戴面具啊？”

“可能——丑吧？”

“不丑啊。我觉得很好看。”

“我知道。我瞎说的。你看，我说他丑，他都不揍我。”梅任行说着，将玉牌取下，幻影随即消散，“看，消失了吧？”

“嗯。”皎皎点点头。

梅任行拉着她在石椅上并排坐下，为其示范：“指法不难。左手六态，空、按、触、拨、击、滑。右手八法，抹、挑、勾、剔、打、摘、托、擘。”说完，拾起她的手看了看：“左手能带，右手的话，你这指甲太短了，没法弹，看我就好。”

《酒狂》罢，梅任行道：“果然带人弹，还是不如自己的手好用。弹得磕磕绊绊，不像‘酒狂’，倒像是‘酒疯’了。”侧身低头，只见皎皎红着眼圈，一张汗涔涔的小脸甚是可怜可爱：“带你弹琴，不至于这么感动吧？”

皎皎把左手伸到梅任行眼前，其大指和无名指已被磨出血痕。

梅任行笑眯眯解释：“我忘了，你手上还没有琴茧。”

顾生寒道：“是吗？我可不觉得你忘了。方才在弦上磨得很使力呢，跪指可是一点都不含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