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任行道：“如果实在怕，可以闭上眼睛。”

皎皎依言闭上双眼，努力让自己转移思绪：“琉璃怎么能做桥呢？”

“这要问阁主了。”

“阁主建的？”

“不错，阁主嫌弃原来的那座，便拆掉了，然后建了这座琉璃桥。”

“原来那座什么样子？”

“不知道。”

“好吧。我在其他地方从未见过这种桥。”

“人界仅此一座。”

“可是琉璃易碎，为什么我们走在上面什么事情都没有？”

“这不是普通琉璃。”

“鬼界的琉璃吗？”

“不是，鬼界的东西可带不到人界。”

“那鬼界的鬼为什么能到人界来？”

“这不一样。人鬼两界之物会互相湮灭，但魂魄，或者说灵识，并非是物，可以互相往来。”

“这样子啊。”

“有些灵识喜欢化形，比如阁主。有些灵识不愿化形，喜欢附在现成的活物或者死物上，然后大概率会被封住记忆，以为自己就是那些东西本身，附在活物上的称之为妖，附在死物上的称之为怪。”

“所以妖怪并不是修炼而来的吗？”

“当然不是。不过他们自己会以为是集天地之灵气形成的，直到附身之物被毁，方知前因后果。”

“人也是一样吗？”

“嗯，从原理上说，人也是一样。”

“那其实鬼界才是灵识的故土吧。”

“所以‘鬼’才与‘归’读起来那么相近啊。”

“这样啊。师兄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当然是问阁主问的啊。不过可费劲了，我喊了好久才把他喊出来，然后又磨了他好久，他才告诉我的。”

“阁主不会嫌你烦吗？”

“会啊！但我又不在乎，能知道答案就行！而且他虽然总是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但是怕吵得很，所以只要脸皮厚一点，耐着性子磨，就可以了。”

“好吧…… 对了，他为什么会在俯仰山？是什么时候来俯仰山的啊？”

“幻影还是本尊？幻影似乎存在好久了。本尊一般很难见到，要像我那样锲而不舍地‘召唤’才可以。”

“这样啊。”

“好了，睁开眼吧，我们到了。”

皎皎睁开双眼，只见站在一块青石板上。前方不远处的层楼，檐牙高啄，若齐浮云，比远望时更显巍峨。行至楼前，见牌匾上书“长嗟楼”，门两侧则是写着白居易的“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琉璃脆？阁主是因为这个才建了琉璃桥吗？

三人在门外躬身行礼，梅任行扬声通报，听见师父让进来，方推门入室。进入楼中，复行一礼。皎皎直起身后，一眼便望见了最里面的柱子，右书“三生无恙”，左书“一世长安”，正想着若是如此，真的最好不过，目光向上，却看到横批为“做梦”，十分突兀却也十分合乎情理。若不是师父在此，自己定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穆伯琴放下手中书卷：“怎么是你们？倒是不怕琉璃桥。”

梅任行将食盒送至案边：“师母有些事情，所以我们代送一次。”

穆伯琴看了看顾生寒手中的箫：“你们来了也好，省得可猜还要帮我传话。阁主说他要亲自教你。”

皎皎道：“师父不教我了吗？”

穆伯琴道：“阁主难得长住俯仰山，他的面子，不好相拂。更何况他精通音律，既肯教你，为师乐得轻松。明日起，每日申时，你便去储乐阁习乐吧。”

皎皎只好道：“是。”

三人行礼告退。出了长嗟楼，踏上琉璃桥，皎皎连忙像来时一样，拉住梅任行手臂，又想起方才所见：“屋里那个短联是？”

梅任行道：“据说是祖师夫人留下的。”

皎皎实在有些怕，于是还是将眼睛闭上了：“祖师夫人可真是个妙人。要是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就好了。”

“若是再世为人，携如此功德，想来不会很差。”

“那她与祖师还能弥补前世的遗憾吗？”

“再续前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为什么？”

“大部分情况下，前世故人，今生都不会再见了；今生故人，来世也不会再相遇。不过也不一定，若是双方执念足够重，缘分足够深，也还会再相见的。”

皎皎觉得心中有点难受，但又不知道为什么难受，于是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对了，阁主为什么要亲自教我啊？”

梅任行道：“不知道，不过师父说他要长住俯仰山，大概是觉得无聊，想找点事情做？亲自教你的话，可要小心了，他经常摆臭脸，隔着半张面具都能看出来。”

皎皎想起见到阁主时的情形：“也没有吧？试乐时他还对我笑了呢。”

梅任行停住脚步：“等等，幻影是预先设好的，根本就不会笑。莫非刚才的…… 是本尊？不是，他既然在的话，为什么……”

皎皎惊得睁开了眼，又被触目之景吓得闭了回去：“本尊…… 我试乐时那么折腾他本尊……”

梅任行不由被皎皎的行为逗笑，又安慰道：“放心吧，我说了他那么多坏话都没事，你还说了他好话呢。要是以后摆臭脸你就当没看见，习惯了就好。” 然后小声道：“比如大师兄，总拆我台，习惯了就好。”

皎皎也小声道：“大师兄什么时候拆你台了？我怎么不知道？”

顾生寒不知两人在嘀咕什么，转身看去。梅任行连忙恢复正常音量：“咳咳，不用担心！阁主鬼品好得很，就和我人品一样好。所以，放心去吧！”

皎皎想起二师兄种种光辉事迹，比如喜欢给自己捣弄各种奇奇怪怪的发型，比如在自己荡秋千时突然推上一把，太过用力导致推飞出去，比如逗哭自己，然后递来木桶，让哭满一桶，还有十分爱给自己讲恐怖故事，不禁十分郁闷，但还要仰仗他过琉璃桥，于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那我就放心了。”

及至过桥，皎皎道了声谢，从顾生寒手中接过箫。三人走回无饥馆用午饭，皎皎胃依然难受，是以早午饭都没有吃多少。饭毕，三人回到弟子房舍所在的区域，互相告别。

皎皎回到自己的小院，便看到一大一小两只猫在院中晒太阳。俯仰山有三只猫，一只通体雪白，毛发甚长，得名长毛狼；一只橘白相间，身量未足，得名独眼龙；一只通体乌黑，十分喜欢去招惹另外两只，得名拦路虎。现下大驾光临的，便是长毛狼和独眼龙，必是饱食之后，找个地方睡觉养神，正好找到自己这里来了。其实独眼龙并非真的独眼，而是捡回来时有一只眼睛被带血的毛发盖住，后来弄干净了才发现眼睛好得很，不过还是用了原来的名字。

皎皎回到屋内，放下箫，望了一眼屋外懒洋洋的两只猫，便忙自己的事了。三个时辰后，觉腹中饥饿，放下书卷，抬眼望向屋外，发现两猫仍在。忽然想起祖师夫妇，若是他们今生觉得做人太累，会不会选择做两只猫，像它们两个这样相伴呢？皎皎这样想着，鬼使神差拿了一根绳子去到院中，一端系在大猫脖子上，另一端系在小猫脖子上。长毛狼起身向前走了几步，独眼龙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略停片刻，长毛狼又向前走了几步，独眼龙也跟着又向前走了几步。

皎皎道： “从此之后，一生一世，再也不会分开了！” 可长毛狼不知为何突然向门口狂奔，独眼龙就这样被拖在地上，带着向前。皎皎连忙追出门去，却一头撞到来人胸膛，抬头见是大师兄，急道一声帮我，便一路向南追去。顾生寒愣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追到之时，长毛狼正在囚音林内一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扑咬着系住它的绳子。顾生寒连忙帮它解开。长毛狼叫了一声，跑远了。顾生寒回头，便看到皎皎泪水不断滴落在地。小猫被一路急速拖行，气息已断，血迹斑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