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剑奇情录(5)

长江之战,张世诚就是给他亲手擒获的。因此建此奇功,所以才做到专门逮捕犯人的锦衣卫

总指挥,这霎那间陈玄机但觉血脉愤张,愤怒中却又有些惶恐!

陈玄机受了师友重托,决意前来行刺云舞阳的时候,本就知道云舞阳武功高强,并不打

算活着回去,今日见了他女儿的剑法,更是吃惊,原来云舞阳武功之强,比自己想象的,还

要高出不知几倍?

何况他还和大内的第一高手同来,只怕就是拼了性命,也未必行刺的成了。

但令陈玄机内心颤栗,惶恐不安的,这并不是为了害怕云舞阳武功的高强,而是,呀,

他竟是那个姑娘的父亲!那个救了自己性命,而又是那样天真烂漫,甜蜜可爱的姑娘的父

亲!

迷茫中忽听得云舞阳问道:“谁在这书房里面?”这一问登时把陈玄机吓得跳了起来,

急忙抓起了压在枕头下面的长剑,但听得那个少女的声音答道:“是一个受了重伤的少年,

跌在山涧之中,无人料理,是女儿将他带回来的。”云舞阳说道:“是什么样的少年,怎么

受的伤?”那少女道:“他睡了一天一夜,今早刚刚醒转。女儿还未及向他多问。”云舞阳

道:“素素,你真多事。”陈玄机这才知道这个少女叫云素素,心道:“好一个漂亮的名

字。”

但听得云素素好像受了无限委屈的叫起来道:“爹爹,你平日不是常和我说行侠仗义的

事么?眼见一个陌生的异乡客人,受了重伤,也步管么?”云舞阳道:“也不必将他安置在

书房里呀。”云素素道:“妈妈怕嘈,难道将他安置在内进房么?”

云舞阳道:“受的什么伤?”云素素道:“好像是内家掌力的重伤。”云舞阳道:“怎

么只一天一夜就会好了?”云素素道:“是女儿将三颗少阳小还丹给他吃了,今朝醒来之

后,女儿又将父亲酿的九天琼花回阳酒给他喝了一盏,只怕如今还睡着未醒呢!”云舞阳

道:“什么,那小还丹是我向归藏大师再三求来的,一共才讨得六粒,你一下子就给我送出

了一半,那九天琼花回阳酒,也是花了五年功夫,才采齐配料酿出来的,你知道么?”

云素素道:“女儿知道,爹,你怪我啦?”那副撒娇的神情,陈玄机虽是只听其声,亦

可想象得出。不由得心头一荡,更曾惶恐,暗自想道:“我与她素不相识,她竟然如此待

我!”世间真有料想不到之事,萧韵兰对他热情如火,他从未动心,如今虽然只是和云素素

才见一面,却已被她的柔情所困扰了。

只听得云舞阳笑道:“待他明日醒来,我倒要与他谈论谈论,考察他的人品武功,看是

否值得给他这三颗小还丹。”一般人喝了九天琼花回阳酒之后,总得睡一天一夜,是以云舞

阳有“待他明日醒来”之语,岂知陈玄机内功深厚,服了小还丹之后,伤势又好了一半,只

睡了一天,就醒了过来。

陈玄机心中忐忑不安,这一晚是乘机将他杀死呢?还是乘机逃走呢?心中兀自拿不定主

意。

只听得云舞阳问道:“你娘这几天怎么样?”云素素道:“还不是老样子。”云舞阳

道:“我留给她的方子,你每天给她煲了药茶么?”云素素道:“娘说这药吃了也是那个

样,头两天还喝半碗,后来就叫我不用煎了。爹,娘的病为什么总医不好?”

罗金峰道:“嫂子身子不舒服么?”云舞阳道:“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常常闹头痛,

不喜欢走动。嗯,素素,你进去说给你娘听,说我明早再过去看她。”

陈玄机事母最孝,听了云舞阳这话,只觉有点刺耳,心中想道:“妻子有病,丈夫归

家,却不先去看她,岂非有点不近人情?听武功前辈说,这云舞阳的妻子乃是武当派老掌门

牟独逸的女儿,十多年前,云舞阳背叛故主的痕迹未露,武林中人都还羡慕他们是一对难得

的风尘侠侣呢!岂知他们夫妻之情竟是如此冷漠,这位云太太也奇怪,虽说身子不适,不喜

走动,但既然不是病到不能起床,何以丈夫回家了也不出来。”

云素素应了一声,蹑着脚步,轻轻走出,但见琉璃窗上,人影一闪,陈玄机急忙装睡,

暗中合眼偷窥,只见云素素那张俏脸,贴在琉璃窗上,月夜幽庭,横斜梅影,美女一人,临

窗窥睡,这情景真是高手画师也画不出,陈玄机忍不住神飘意荡,但听得云素素在窗外轻轻

一笑,自言自语道:“小乖乖,好好睡吧,你这样想家,在梦中去见你的妈妈吧。我也要去

伺候母亲啦。”陈玄机听她叫自己做“小乖乖”,哑然失笑,但心中却是充满无限柔情,听

得云素素的脚步声渐远渐隐,几乎想将她唤住。

但云舞阳的一句话却将他在如梦如醉中唤醒过来,只听得云舞阳说道:“罗兄不在京中

纳福,惠临山庄,敢是当今圣上有何差遣么?”罗金峰道:“吾兄善体主心,小弟自当明

说。想当今圣上与张世诚原是八拜之交,只可惜张世诚不肯归顺,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圣

上不得已将他赐死,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不想张世诚部属,却有多人不服,如今天下已

定,洪武开基也已十有三年,他们还在草泽之中,伺机待起,这岂不是太不识时务了么?”

云舞阳道:“是呀,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苦害黎民,这又何必?所以我看透了,这

才甘愿老死荒山。”陈玄机一震,想道:“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苦害黎民,这又何

必?”这种话,从未有人向他说过,只觉云舞阳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心中再想道:“只要

云舞阳真是甘心老死荒山,我又何必要行刺他?”

只听得罗金峰笑道:“吾兄明达过人,小弟佩服。只是那些人既然与圣上作对,祸胎未

除,圣上岂能安心。吾兄武功绝世,俗语云: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吾兄甘老荒山,这不太

可惜了么?”

云舞阳道:“武功高绝的称誉,只有罗兄可以受之无愧,小弟那里敢当?圣上有吾兄辅

佐,何须用到小弟庸劣之才?”

罗金峰哈哈笑道:“云兄此言,太见外了。只因朝上无人,小弟才敢滥竽充数这锦衣卫

总指挥之职,小弟只是暂代,等候老兄出山呢。”

云舞阳道:“罗兄尽是往小弟脸上贴金,更是叫小弟愧煞了。小弟能做些什么?”

罗金峰道:“想张世诚的部属,十九都是云兄旧交,圣上想请云兄去劝劝他们。”云舞

阳道:“若是他们不肯听呢?”

罗金峰笑道:“老兄是明白人,何须小弟多说?老兄若是碍于故交之情,不愿动手,只

请老兄将他们的踪迹告知小弟,功劳当然还算是老兄的。”

陈玄机心头震栗,过一阵,只听得云舞阳缓缓说道:“我隐居多年,对他们的行止也并

不是尽都清楚,这样吧,请吾兄以三月为期,三月之后,请再惠临山庄,小弟自当有以覆

命。”

言下之意,他在这三个月中,便可将张世诚旧部的行藏查个清楚,准备换个高官厚爵

了。陈玄机不禁怒气又生,心中想道:“价算你不赞同为一家一姓争夺江山,置身世外,也

还罢了。你若暗中告密,那可害了不知多少英雄!”

罗金峰哈哈笑道:“三月之后,小弟准定依时到访。此地我不便久留,告辞了。”但听

得云舞阳将他送出门口,又折回庭院,吟声清悦,激昂慷慨之中又似含有难以名说的哀伤,

陈玄机怔了一怔,细细琢磨,却是不解诗中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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