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飞升后还要回来收债这件事(120)

有人说一女子为妾室还能考中举人,这是受恩于主家,怎么也不该背弃恩主。

又有人说“妾”本就是家仆,既然如此提作“妻”就是了。

吵吵嚷嚷了许久,连各处学宫和书院的学子都下场争论。

直到陛下批了一句话:

“卿身已许朝,当立青云道。”

有此一句,于陀螺终于能从她的夫主家里脱身。

也是因此事之后,各地皆有女子发奋读书科举,为的就是不再给人做妾。

旁人做这等背经叛道之事,大夫人只会一哂,她的女儿这么说,被她轻轻地拍了两下脸颊。

“好好生两个孩子才是正道。”

等慧娘走了,大夫人也将此事放下了,直到半年后,她三儿子从香墨那里翻出了科举用的荐书,这种东西可实在不该出现在一个妾的细软里。

香墨,她不想当什么崇家三郎君的妾,她甚至想要去考中个举人好从崇家脱身。

听到跪在地上的女子这般说,大夫人笑了。

崇家高门大户,怎会有这般离经叛道之事?这般离经叛道之人?

她还记得,那日是春时,前院有她的孙儿在让奴仆放风筝,院墙上一只白色的风筝飞得极高,几乎要飞出院子,还是被人一点点儿的收了回去。

她想将香墨直接处置了,三儿子却舍不得。

她就让人挑断了香墨的右手筋。

“你既然真心喜欢她,就好好给她教教规矩,别弄出这等败坏了门楣的事,再有下次,我给你另外买三个妾,换了她。”

吩咐完了儿子,她又让三儿媳去佛堂里数佛豆,连一个妾都管不好,她三儿媳当主母自然是要受罚的。

都罚完了,后院里也清静了,大夫人还是让人盯着香墨。

果然,不过两个月,香墨又闹出了事来,她竟敢往外传信给慧娘,右手都废了,她竟然练了左手写字的本事。

一个不安分的外面买的妾,竟敢利用她的女儿,大夫人动了真火,她也不想为了一个妾跟自己的儿子生出龃龉来,趁着三儿子出门诗会,她让人把香墨扔进了荷花池。

“那年彭州发水灾,崇家将粮价抬到了五十文一升,地租也抬了一倍,阿姊没办法才跟崇家签了短契,本想着到了时候就能出来,却被崇家逼着做妾。”

唐杏子跪在地上,她的声音尖细粗陋,实在难听。

“从她进了崇家,我爹娘就一日日数着日子,就盼着有一天她能回来,可爹娘没盼到阿姊,只盼到了崇家的仆人,他们拿着一张契书,冲进来摁着我爹的手压了个手印就走了,留下了一两银子,说我阿姊以后就是崇家的妾了。”

“我娘要病死了,我爹在崇家后门跪着求,我阿姊都没办法出来见我娘一面。”

“娘死了,过了一年爹也死了,家里就剩了我,我阿姊跟我说,她会想尽办法读书,等她考中了举人她就能从崇家出来了,到时候她带着我,送我也去读书。”

眼泪滴在了崇家的地上。

一枚干瘪的小杏子跌跌撞撞地等,没等到自己的桃子阿姊,只等到了阿姊的死讯。

“我们村里有位捕蛇人病得快死了,最后的念想就是给他十岁就死了的儿子找个媳妇,我答应了给他死了的儿子当了冥妻,把自己的生辰八字跟他儿子葬了,跟他换了两个银环蛇的毒囊。”

说完,她缓缓抬头,对着那位端庄的大夫人,她笑了。

“大夫人,真可惜,你们这些嫁进了崇家的女人连祭祖宗的福酒都不配喝一口。”

大夫人的身子晃了晃。

这个贱人!这个贱人!她的夫君、她的儿子……竟然都是死在了这个下贱丫头的手里?!

“千、千刀万剐!杀了她!”

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大夫人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了。

她的手几乎要在椅子的扶手上捏出痕迹,却还是没拦住自己的身体向下滑去。

“你怎么敢!你!你怎么敢!”

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却嘶哑得像是带了血。

唐杏子看着她,只有十几岁的女孩儿目光平静,仿佛她不曾毒杀了十几人。

她甚至还在微笑。

女孩儿的眼瞳颜色很深,透着一种沉稳的灵动。

大夫人悚然一惊,这时她才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真的和香墨生得有几分像。

“大夫人,你活着也挺好,你就活在这个院子里,以后前院有郎君们来回走动,正堂里有你的那个夫君坐着跟人说话,后院里还有你的孙子们……”

“你住嘴!”

“嘻嘻嘻……”唐杏子笑了。

避开大夫人伸过来要打她的手,唐杏子匍匐在地上到了陈县令的面前。

“陈县令,我怎么死都无所谓,我只求您一件事。”

陈县令名叫陈金银,听着唐杏子说了她姐姐的惨事,她心里也是堵得慌,可她此时在这,并不是为了以情论事,她身为一方父母官,要论理要论法。

“你姐姐身上纵然有冤屈,你也该告官,而非造下这等杀孽,本官还有事要问你,至于你所求之事,等到最后再说吧。”

唐杏子抬着的脖子歪了歪,忽然笑了。

“我阿姊说她想考举人当官,是不是就是想像大人您这般,做个这么正气的好官呀?”

陈金银未曾答她的话,只是大步走到了崇家大夫人的面前。

“蓝氏,唐杏子说崇家杀她亲姐,此事你可知晓。”

蓝氏?蓝氏是谁?大夫人恍惚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蓝氏是自己,未出嫁时候,她叫蓝幸娘。

“我……崇家……”

她想说崇家断没有杀人之事。

她还想说崇家是远近闻名的积善门第。

她更想说这个女子根本是一派胡言,就应该立刻将她明正典刑。

可她的嘴唇颤抖的厉害,她整个人都颤抖得厉害。

“大人,从崇家后院发现了二十几具仆从尸首,都是刚死不久。”

听见捕快来报,陈金银看向蓝氏。

“蓝氏,元戎初年《大启律》重修之后,短契仆算作良民,不得买卖打杀,杀人,是要偿命的。”

蓝氏瞪大了眼睛。

喉头里

发出了两声怪响,她又看向了门外。

方方正正的门楣,方方正正的天,飞不出去的风筝,这世间,本该是这般模样才对。

错了,错了……

“蓝氏?你说什么?”

陈金银微微俯身,听见蓝氏一张一合的嘴里轻声说:

“天,呵,天、天错了。”

唐杏子最终用银环蛇的毒囊毒杀了整整一十三人,另有九人虽然救回了一条命,此后余生却也是大半个废人。

因为案由曲折、手段狠辣,此案迅速被呈交刑部,在朝野中又是引起了一阵热议。

唐杏子虽然是要为自己的亲姐报仇,可毒杀的十三人里也有无关之人,这死罪是逃不掉的。

朝中讨论的是如何在“唐桃子殒身”一案里给那蓝幸娘定罪。

因为唐杏子并无实证能证明唐桃子确实是被蓝幸娘所害,朝中有不少人觉得此案蓝幸娘不该被论罪,她确实有罪,罪在自己夫君死后命人杖杀了二十多个无辜之人,其中有七个良民,固然该死,但是也有可议之处。

朝中甚至有些女官也觉得唐杏子说她姐姐因为想考科举而被崇家害死一事并无实据,不该被当做凭据。

此时已经是三月开春,因为这个案子,宋霭升任户部尚书,闻初梨被封为太傅一事反而论的少了,宋霭主持天下土地重新丈量一事也很快就从百官的嘴里淡了下去。

女人,女人杀人,女人复仇,女人到底杀没杀人,这种事情从来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像是一粒种子,能在人们的嗓子眼里扎下根。

窗外传来几声莺啼,一株玉兰开了花。

万俟悠坐在窗前的案边,手中捏着有些泛黄的纸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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