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29)

有个词叫“附骨之蛆”,如今就在眼前,楚海洋才能体会其可怕。

夏明若说:“豹子并没有碰娘娘的遗骨罐。”

马锅头抬头说:“洞里不止娘娘。”

两人立刻明白了:洞里还有殉人,而豹子下洞的第一脚,便是踩在了殉骨上。附骨之蛆,既然娘娘有,殉人怎么可能没有。

可是既然一起下的墓室,为什么仅仅是豹子中了招?

马锅头洗骨完毕,将骨殖用白布扎好仍然放回青玉骨罐中,向楚海洋做个回去的手势。楚海洋拉起夏明若默默跟着,心里都知道今天看见的,可能就是濮苏一族的绝密。

马锅头倒健谈起来,尤其是等回到了自己家,便饶有兴趣地问东问西:“你们的科学院在哪里?”

“在北京。”楚海洋笑着回答。

“哦——”马锅头恍然大悟,“毛主席派来的!”

楚海洋含糊着说:“嗯,嗯。”

“毛主席他老人家好吗?”

楚海洋连咯噔都不打:“好,精神着呢,一顿能吃三大碗饭。”

“嗬!”马锅头爽朗大笑,“好!精神好!毛主席好!”

“岭大爷,”夏明若笑着问,“你为啥觉得我俩好?”

马锅头憋了半天表达不出,只报出个人名:“李长生。”

“啊?!”夏明若张大了嘴,下巴要脱臼。

李长生是谁?李长生不就是那个吃螺蛳吃坏了想来来不了的拉肚子老头儿!

夏明若和楚海洋面面相觑,最后楚海洋一拍脑袋:“哦,对了。我跟岭大爷提过!”

夏明若问:“提到咱家老头儿?”

“路上提的。”楚海洋说,“他问我们为什么要来,我告诉他是来考古的;他就问谁让我们来考古的,我就说,是我们老师,叫李长生;他又问李长生长什么样,我说矮胖胖的,没什么头发。”

“对,就是他。”马锅头在屋里翻了一圈,竟拿了张旧照片来。

照片早已泛黄,边角都被老鼠啃烂了,看日期,1939年5月。照片上有并排的五六名男子,马锅头站在中间。夏明若一个个看过去,忍不住地哽咽了。

“海洋,你看命运竟然会对一个男人残忍到这个地步,”他抹去眼角的泪水,“恩师他,居然从二十岁就开始谢顶了。”

年轻的李老先生以他一贯的表情站在最右边,挺胸凸肚,正气凛然。

“我踩了兽夹,烂了,李长生救了我,给我打了一针。”马锅头说。

楚海洋点点头,想必是伤口感染,李老先生给注射了一剂抗生素。

“1939年,1939年他在云南做什么?”夏明若问。

“西南联大,”楚海洋回答,“忘记了?他是清华的,1937年北平沦陷后学校就大转移了。”

他对马锅头笑道:“您老运气不错,我们李老师倒不算什么,其余几人可都是考古学界泰山北斗的人物。”

马锅头似懂非懂地抽起烟来。

姓程的赤脚医生这时一身狼狈地蹩了进来:“一场恶战啊!考古的同志,你们有肥皂吗?”

“有,”夏明若站起来,“走,去你家。”

姓程的赤脚医生湿漉漉地爬上岸,问夏明若:“我身上还有没有味道?”

夏明若说:“还有稍许牛味。”

医生又转身往河里跳。

夏明若大笑说:“这么爱干净做医生干什么?你来这儿多久了?”

“这条河的彝语名字翻译过来便是桃花江。”医生眯着眼睛介绍说,“1966年我还是一个心思纤细的文艺少年,结果就被名字骗了。”

“又因为好吃懒做,1970年被岭老先生用柴刀逼着去县上的卫生学校上了一个月课,回来就成了赤脚医生。但是在山里有一个好处,清静,可以做想做的事,我敢保证全云南的手抄本有三分之一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

“还是个作家。”夏明若问,“写什么的?梅花党?少女之心?”

医生淫笑了,夏明若退一步笑道:“停,不许讲!”

桃花江上,水雾仿佛被树香与花香浸透了,两岸青山夹江对峙,上游有大树,江面上便有人放排。放排人大多是年轻的彝族青年,黝黑矮壮,也不穿衣服,赤条条在腰间围一块兜挡布。

医生见状大笑:“也不怕被姑娘看见!”

那群人冲医生挥着手,到了水流湍急的拐弯处,便嗬嗬嗨嗨喊起号子来。

“他们是彝族的另一个支系,寨子在山那边,发音叫‘刹撒’,不知道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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