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蛊手记(30)

医生上岸,长舒口气说:“我就爱这片山川风物,走,去岭老爷子家要饭去!”

夏明若赞道:“好气魄!”

“男人嘛。”程医生边走边说,“我家里成分不好,爸爸是上海滩上的小开(上海话,老板的儿子或公子哥儿的意思),一天到晚西装白皮鞋的。1966年武斗,我十四岁,家也抄了,房子也成了弄堂瓶盖厂了,自己则被关在学校私设的囚室里,后来晓得父母亲都没有了,真是心如死灰、了无牵挂,半夜里便逃出来,偷偷爬上了运煤的火车。”

“一个人啊?”

“朋友把窗子砸碎了放我走的,后来听说被整得很厉害。”医生说,“我这条命算是他的。可惜十五年了呀,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两个人走走聊聊,进了寨子,却听到好大一阵喧哗,像是有个高嗓门的女人在急促地嚷着什么。

两人赶忙去看,结果却看到了豹子与一名彝族农妇扭打正酣。

夏明若喊:“你做什么?”

豹子被人揪着头发疼得直喘气:“小夏!小夏!你快来救救我!这婆娘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就跳出来打人!”

夏明若快走几步又停住:“豹子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豹子挨了两个耳刮子惨叫:“拿的什么?拿了根木棒棒呗!!”

夏明若对农妇说:“打死他!”

农妇心想还用你说,举起了柴刀就冲上来。

楚海洋正在陪马锅头说话,听见了声音便出来,一看这情形不拦也不行了。谁知农村妇女天长日久干粗活,力气极大,不但楚海洋拉不住,加上个医生也没能拉住。

倒是农妇见一时半会儿砍不死豹子,便狠狠啐一口,把柴刀往腰上一插,向寨子外走去。

豹子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医生却说:“不好了,上地里喊她家男人去了。濮苏彝族民风彪悍,到现在打冤家砍头的风俗还没有完全革除,这种情况怕是要动私刑的。豹子同志你快点儿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豹子还愣着,楚海洋把他手里的楔形木桩接过来,叹口气说:“听不懂吗?收拾行李快走。”

豹子说:“这……”

“要割生殖器的。”医生严肃地说。

楚海洋望着马锅头的屋子,自始至终老人都没有露面,只有咳嗽声隐约传来。

楚海洋推一把豹子:“这是岭大爷放你走呢。快去,到医生家把我们的包裹也顺带拿上,在寨子东面江边等着,我们和他道个别就来。”

豹子夹着尾巴赶紧逃了,其余三人在他身后同时做了个无语问青天的动作。这个人大病初愈,不在医生家乖乖躺着,非要出来溜达。一溜达踩了一脚泥,顺手就拔了块木牌去刮,一刮不要紧,刮出只母老虎卷着罡风呼啸而来。

豹子想那块木牌:长长的,尖尖的,上面有乱七八糟的鬼画符,没什么呀。

他在江边等了几分钟,就看到夏明若他们跑来了,后面还跟着那个医生。

医生说:“我反正要去乡里开会,不如一起走吧。”

他打个呼哨,江上有人听见了,便撑着木排靠过来,医生抓住竹篙一跃而上:“这样最快了,顺流而下,天黑前就能到乡里,只是走回来要两天。”

老黄凄厉地惨叫起来。

医生问:“怎么了?”

“怕水。”夏明若回答。

“猫精也怕水?”

“因为它不是单纯的猫精,”楚海洋说,“它也属于五毒的范畴。”

“好曲折的身世。”医生赞叹。

豹子一个人蹲在排筏前端,这时终于回过头来问:“是不是那木棒棒有问题?”

楚海洋点头:“嗯。”

“有什么问题?”

医生替楚海洋回答:“那木牌是一个标志,提醒旁人下面有尸体。那家的老太太前月刚去世,现在就埋在下面呢。”

豹子吓得往后一跌:“你……你是说我拿了人家的墓碑刮泥?!”

“差不多,”医生笑了,“所以她要打你。”

“那……那那!”豹子不甘心,“这家人凭什么就把死人埋在屋后头!我们外面人又不知道!”

“不是一家这么埋,也不是长久埋,是埋了等她烂。”医生说。

“还真是拾骨葬?”楚海洋问。

“你们的专有名词我不太懂,”医生说,“我观察来,一般是家人过世后,不论男女,都埋在屋后背阴地方,每天拿滚水浇三次,等到完全腐烂了,就把骨头拣出来——肉当然烂没了——洗干净后用白布包着,拿到族长家里去做一番仪式,然后装进瓦罐子埋到山里去。”

上一篇:幕僚三十一朵渣 下一篇:晏怀惜

微笑的猫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