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15)

还是这么瘦弱,用力按在怀里还唯恐抱得不够紧,想要收紧臂膀却唯恐折了他纤细的腰。

小道士,其实你早已想好,锦鲤如落花,落花如垂柳,垂柳如锦鲤。可是你不说,你总装模作样摆开卦片指指点点,然后抬头淡淡回我一句:「贫道认输。」晶亮的眼瞳一丝不苟地照射出两个趾高气昂的我。看我扬长而去的背影,你一定在心里偷笑,纵然叫我拿走一枚你或许要赖以果腹的铜板。

一次又一次,整整齐齐摆放在矮几上的铜板积下足足二十有余,堆成一列小心翼翼摆放整齐,然后用手指一推,「哗啦啦」洒了一地。收拾完了重新来过,堆起又推翻,凡间牙还没长齐的孩子都不愿玩如此乏味无趣的游戏,于藐视众生的神君,却成了一种乐此不疲的迷恋,一如翻来覆去的那三个问题。

「河中的锦鲤共有……」

「贫道认输。」

「河上的落花……」

「施主你赢了。」

「河畔……」

「给你,走吧。」

一日复一日,他不可自拔,他冷眼旁观,随后终于厌倦。温文的道者一把抓起摊上所有铜板连同卦片一起递到他眼前,锐利的视线戳破他莫名而起的洋洋得意:「施主,贫道明日便收拾行装出城,所谓赌约,就到此为止吧。」

初见以来,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

可笑!堵在他小小的卦摊前一把抓过他的肩,那么瘦弱的道士,被堪当武将的他罩住,后边的人就完全看不见他。

「小道士。」敖钦把脸凑到他跟前,鼻尖几乎贴着鼻尖,「你道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声音压得低低,森森一股寒气。

他又是那样一副表情,哀怜又无奈,活脱脱一个让人切齿的希夷:「你何必?」

说的话也同希夷一样。

敖钦觉得满腹的无名怒火就要压不住了。身后的敖锦死死拖着他的袖子:「算了吧,大哥!」

不能算、不能算,绝不能就此罢休!长了一张希夷的脸,你便道你就是那个能对本君放肆的希夷?

「小道士,答不了本君的问题,你我之间就不存在‘到此为止’四字!」抓在他肩头的指恨不能就此抠出五个血淋淋的窟窿,他看着道者原就白皙的面孔变作纸一般的苍白。

他明明疼得冒汗,却死咬住唇不肯松口。蠢道士!喊一声疼又能怎样?怒上加怒,胸膛里烈焰焚心,若是有面镜子放在跟前照一照,眶中那双眼必然是红的,一如传闻中丧失心智的魔。

「我们还得赶着去凌霄殿,快赶不及了!」敖锦拉着他的衣袖催促,「天帝召见,延误不得的。」

敖钦只执着望着他,看他疼得快将唇角咬破:「你收回前言,我就饶你。」

道者不说话,黑漆漆的眼瞳里压根没有他的影子,一颗颗沁出的血珠染红了咬得发白的唇。

「他哪里受得了你的修为?你要弄死他不成!」忍无可忍,敖锦冲着他大喊。

敖钦迟疑了,指间卸下五分力,道者软软坐倒在卦摊后,额上亮晶晶一片汗迹。

想再看看他,敖锦忙不迭拽着他的衣袖拉他离开。却不想,离去时,听得身后有人静静叙述:「河中之锦鲤,一如河上之落花;河上之落花,一如河畔之垂柳;河畔之垂柳,一如河中之锦鲤。」

他早就知道,隐忍不发而已。

不用敖锦拉扯,敖钦快步向前走,到得渺无人烟处,招来云头便腾空而起再听不到那道士一字半句。本君不言了断,便就是绝不罢休!

第六章

那年在凌霄殿上碰见了希夷。众仙尽知他俩不睦,凡事如能刻意布置便极力回避。此次相会,却是巧之又巧,若非同小道士一场纠葛,他离去后,方该希夷觐见。谁知,他迟了,希夷偏早来半刻,金灿灿的大殿前撞个正着。

唯恐天下不乱的天帝老儿兴高采烈在里头传旨:「既然来了,就一起进来吧,刚好伴寡人下棋。」

大约隔了千年之久,再度并肩而行。上一回差不多该追溯到初见之时,老君门下,堪堪只差半寸香,就此结下万年解不了的梁子。

棋盘边坐定,敖钦捻一颗黑子在手,待天帝先行。无事也要找事的死老头起身,装腔作势让与了希夷:「先前白虎神君来过,同他下了两局,寡人累了,还是上仙来吧。」

希夷说什么他不想听,一径只将视线死死锁定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生平第一次,面对希夷时,他不曾开口挑衅。

这局棋下得糟透,连身后的敖锦都忍不住叹气。敖钦心不在焉,执着圆润清凉的棋子「叩叩」敲着棋盘,溃不成军的情势,再殚精竭虑也是枉然,随手落下一子,听得敖锦将满腹失望哀叹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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