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17)

敖钦向他招手:「过来我就说给你听。」

道者归家后总要被他拉着纠缠一段时光,或是同看一卷经书,贵妃榻上,道者端端正正坐着,他懒懒散散撑起身,一手搭着道者的臂膀,下巴正抵上道者另一边的肩头,全副重量全数交给身无几两肉的小道士;或是搬两把椅子坐在廊下看院前百花争艳,玲珑小巧一块芙蓉酥,道者小心翼翼咬一口,剩下一半,他不由分手劈手抢了去,丢进嘴里还不忘扯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笑脸。

寂然无声时,偶尔闲扯几句。道者看着远处的降魔塔,说他日前从塔下经过,见得碎石遍地:「那塔莫不是要倒?」

敖钦「哈哈」地笑,伸手亲昵地摸他的额头:「你一定是寻人寻累了,好好的去想那塔干什么?」扑上前去抱个满怀,不忘揉揉他的脸阻断他的反驳。

起初道者抗拒,他厚起脸皮打躬作揖又赌咒发誓:「只此一次,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见他确实点到为止不存轻薄之想,几番挣脱无效,道者便也随了他,却未曾留心他眼底幽幽闪烁的微光。

小道士不疑有他,依言走过来,一个不谨慎,叫他拽住了胳膊按坐在卧榻边:「我在笑你呀。」笨道士,连日来被他这般轻而易举骗了不知多少次,吃一堑长一智的道理却还没学会。

笑嘻嘻地端起手边的莲子羹送到他跟前:「在外头跑了一天,也该饿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自他清早出门时便开始清洗熬煮的莲子,一颗一颗被细心摘了莲心,取深巷尽处那眼泉眼中的泉水,搁了冰糖一起放在炉上用小火慢慢炖,直煮得莲子酥透,明晃晃一碗糖水清透带稠,估算着他归家的时刻盛起,待他跨进门时,刚好凉得不冷不热温润适口。

道者双手小心接过,却迟迟不曾动勺。敖钦捧一卷书简半卧在他身旁,看他沉沉一脸心事:「怎么了?」

小道士望着碗底的出神,欲言又止:「今日在街上遇见一位同修,他刚来此处,还未寻到落脚的去处……我、贫道与他攀谈了几句……」

敖钦取过汤匙,在碗中慢慢搅动:「你同他攀谈?是他先来找你的吧?」

道者满眼的惶恐,低着头细声辩解:「他同我一样是个云游道人,我们……」

「他寻不到去处?所以你就想将他带来这里?」敖钦用指抬起他的下巴,体贴地舀一匙羹汤送进他嘴里。

「贫道借住在此就已叨扰施主,现在……」他为难得快要捧不住碗,咬着唇不胜惶恐,「可是……」

「你答应他了?」汤汁太浓,匙底贴着碗沿再三来回,依旧粘连不断。

小道士如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沮丧地点头。

「蠢道士。」捏着下巴的指又施了三分力,迫得他的下颚不能不上抬,敖钦又喂他一匙,小道士尚不及咽下,清澈的目光里蓦然跳出惊讶,却是因为敖钦竟然倾身上前用舌来舔去他嘴角溢出的甜汤,「我不是说过么?叫我敖钦。下回再叫错,我可要罚你了。」

擦着嘴角落下一个吻,敖钦躺回原地,枕着锦靠看惊得仿佛泥塑般一动不动的小道士:「我是那般小气的人么?」

「是我自作主张……」他自责。

敖钦张口截断:「他人呢?」

仿佛听得他的问,叩门声应声而起,抢在小道士之前,他展开双袖长身而起,长长的衣摆擦过一尘不染的青石板发出「沙沙」的轻响。

门扉开启,那人含笑站在门外,发如墨衣如雪,倘换上一袭灰色道袍,便只当屋内的小道士是妖精所化,一个旋身又站到了门外。

「我同他攀谈,是、是因为他和我长得太相像……」小道士跟在身后匆匆解释。

其实已不便多言,他早知道他会来。敖钦看着门外,双目如刀直直射向面前的人。

「贫道打扰施主了。」他似浑然不觉危险,一脸天生生就的慈悲,微笑如当年佛祖拈花,躬河蟹词语深深施礼。抬头时,清清楚楚叫人看清他的眉心,不同于道者的干净,俨俨一派凛然。

希夷,纵然隔了百年,再次相见,你样貌不变,这通身令人厌恶作呕的气息居然也无丝毫变更。

敖钦站在门前挡住身后的小道士,嘴角微分,同样回他一个炫目的笑:「该如何称呼?道长?或是……」

「道长就好。」他会意,立刻接道。

从未见过这般无礼的道士,他竟然不等东家开口相邀就举步跨进门来,错身而过时,甚至不着痕迹狠狠将他往边上推了一把。

第七章

小道士絮絮叨叨跟他提起同希夷相见的情形,长街之上,降魔塔下,偶尔抬头,惊得倒退三大步,一时错觉如坠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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