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19)

敖钦静静地听他粗声喘气,任凭珠光将孪生手足那张紧绷的面孔割裂成无数小块:「再如何,亦不会如当初那般惨烈。」

「万一他想起来了呢?」

「那就再起一座降魔塔,双塔遥遥相对,或许就能一直到天荒地老。」他咧开嘴角在珠帘这头笑,重重穹顶之下,虚幻得近乎飘渺。

不出意外地,敖锦又在叹气。

敖钦好心告诉他:「别总叹气,失了威严不说,还容易见老。」

他撩开衣摆带着他美丽的翠鸟跨过门槛,如来时一般,步伐轻缓,姿容优雅:「担心我之前,好好想想你自己吧。若真到了要再起一座高塔的时候,本君绝不顾念私情。」

身后,敖钦探身吹熄了飘摇的烛火。云流月隐,天地同色,全然一派看不见五指的暗黑。

唤作无涯的小道士对唤作希夷的仙者总是谦恭有加,连望向他的视线也是自下而上的仰视,全心全意的敬仰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从此之后,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现,成双成对地出门,归家后也是说到一处相顾而笑,一如河边的鸳鸯院中的蝶,无时无刻不成双,无时无刻不成对。

日日在他们出门后慢慢悠悠熬一盅羹汤,红枣、莲心、糯米、冰糖,香味飘出窗外去,引来邻家「嗷嗷」叫唤的馋嘴猫。午后一觉醒来,内中诸样都已炖得酥透,用青瓷小碗盛起来,搁在手边的矮几上,书简看过几行,屋外院门「咿呀」作响,小道士走进屋时,那甜羹刚好凉得适中,不热得烫舌不冰得透心,甜滋滋的味道顺着喉头往下滑。

小道士推辞,站到他跟前压低了声音:「怕是不合适。」神情局促,眼角偷偷瞟着边上的希夷。

希夷很识趣,半侧过身,装模作样看壁上的画。

「专为你炖的,有什么不合适?」敖钦捻起汤匙,舀一勺送进道者嘴里,薄脸皮的小道士羞得无处躲藏,面孔红得能滴血。

去了什么地方,做了什么,遇见什么人……边喂边假作不经意地问。

小道士几次伸手来抢他手里的匙,指尖方触到他便闪电般地逃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忽而往左忽而朝右,紧张得如同逋被逮进笼中的鸟儿。茶肆、酒楼和人来人往的大街,依旧是毫不厌倦地向人闻讯,遇见的依旧是那些一问三不知的人。他边努力吞咽边回答,句末不忘加一句:「所幸有道友相伴,才不觉得寂寥。」

汤汁从嘴角溢了出来,他毫无在意地伸出舌来舔,粉色的舌尖探出水色的唇,唇边越发湿润,闪烁一片晶莹。敖钦情不自禁低头想要碰触。耳边「啊呀……」一声惊呼,是希夷。他一手指着墙上的画卷,一手顺势将小道士拉往自己身边:「这画原来是真迹,怪道如此传神。」

敖钦恨声道:「难为道长好眼力。」

「好说好说。」希夷笑容可掬,目光落到敖钦手中的空碗里,不忘周到地提醒,「贫道于绘画亦略知一二,刚好借此画与道友共赏。施主若有事要忙,大可不必顾及贫道二人。」

他径自拉起小道士站到那画前细细解说,眼神表情俱是和蔼的,亲切和煦如若春风。被晾下的敖钦捧着空碗愣愣盯着他俩看。如有知觉,小道士转过眼来,不及怯怯冲他一笑,希夷拽过道者的手,方露了一半的笑容就此消散得无影。

敖钦哑然失笑,出门时路过他们身侧,明明白白地收到希夷充满警告意味的视线。

很早很早之前,希夷就很疼小道士,那样百般维护生怕被人拐走的的心态曾叫他狠狠嘲笑:「你是抱窝的母鸡么?」

彼时,他也是这般用犀利的视线警告自己。

私下偷偷同敖锦议论,这样蛮不讲理的情感,休说是七情六欲俱全的凡人之于知己好友或是长兄之于幼弟,单说是老来得女的慈父之于掌上明珠也不过如此了。

却被敖锦匆匆掩住了嘴:「论起霸道蛮横不讲理,你居然还能扯上别人!」

玩笑就此作罢。

再度回到房里时,他们已不再论画。小道士手脚利落地煮着茶,听希夷漫无边际地讲古。不同于他的卖弄口才,希夷在天界里有着惜字如金的名声,许是唯有这般谨言慎行方能显出得道者的超凡脱俗来。现下听他一句句铺陈开来,蓦然生出几分不习惯。

讲的尽是些无迹可寻的虚无传说,背生六翼的飞鸟、虎头象身的巨兽等等,光怪陆离,断断不似人间能有。敖钦躺在榻上抚着清凉的书简静静地听,视线落处是小道士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飘走的身影。

絮絮低诉,他突然话锋一转,有心或是无意:「道友可曾听说过般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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