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8)

道者说不知,他又沉默,开口时再换了话头:「那你可曾听过泾河龙王与术士打赌的传说?」

自傲的龙王有心要害卦术精湛的术士,故意以项上龙头来赌隔日降几点雨水。本以为自己行风司雨稳操胜券,谁知,临到降雨之时,天庭忽传召更改,所定之数正如术士所言。为赢赌约,龙王一意孤行,硬是克下雨水三寸八点,如愿以偿羞辱了术士。却不想,转身便有人将克扣雨水之事上报天庭,龙王项上龙头依旧不保。

道者点头道:「此乃民间传说。」

敖钦起身挟起一筷子菜放进他碗中:「这样的事,未尝不曾有。」

道者瞪大眼。

他款款落座,腰靠着锦靠,神采飞扬:「有空不妨练练卦术,待你测得河中有几尾锦鲤、河上有几瓣落花、河畔又有几叶杨柳时,我便告诉你。」

「原来你根本就不想告诉我。」几乎不假思索,道者用筷子戳着碗底,目光炯炯。

敖钦不慌不忙,心机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你可以不想提,我自然也可以不愿说。」

第四章

闲时伴着道者一同上街,说是陪在身侧绝不打扰,实则拖着人家的袖子一路穿街走巷半点不由他人作主。

弯弯的拱桥脉脉流淌的河,河中有头顶赤红的锦鲤,河面上有纷纷扬扬的落花,两岸无数垂柳,波光潋滟间对影成双。这是钱庄那是当铺,茶楼酒肆街边杂货摊,唯恐道者都不认得,敖钦一一点给他看:「屋檐下那个卖货郎的胭脂做得极好。」

他扬手一指,道者跟着往前方瞧,微微侧过脸,眼角带笑:「我记得,刚入城时见的也是他。」那雨中辛勤叫卖的年轻货郎,当时只道他躲雨,原来他平素就爱倚在屋檐下。

再走几步就是绸庄,依稀记得他说过,绸庄与药铺的正中间,天晴时会有道士出来摆摊打卦。无涯下意识望天,连着几日艳阳高照,天空蔚蓝不见一丝杂色。绸庄前人来客往,梭巡几次却不见道士身影。心下正疑惑,臂膀冷不丁被抓住,一个趑趄被拽到了绸庄门旁的房檐下。

逆着光模模糊糊只看见他深水般的眼,比幽潭更叵测比汪洋更深沉。道者疑惑地问:「怎么了?」

敖钦放开手,低眉敛目,眸中所有思绪藏得滴水不漏:「阳光太晒,我们歇歇再走。」

道者疑虑未消,他只当不发觉,高大的身体不着痕迹挡住道者的去路,将他牢牢困在自己与墙壁之间无路可走。

一如当年。

当年当年,遥想当年,百年之前更早更早的百年,掐指细细算,韶华飞逝,满满五个甲子。东山青龙神君敖钦,提得这名讳,放眼天庭,除了那讨人嫌的希夷,谁不恭恭敬敬折腰尊一声「殿下」?

骄横侧旁必有虚荣,彼时好奢丽喜浮华,八宝攒珠冲天冠,衮袍蟒带踏云靴,轻易不入凡间轻易不染俗尘,天帝几番相邀堪堪勉为其难进得凌霄宝殿一叙,还得众仙自南天门起一路次第相迎,论排场论气态,现今的敖锦真真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本当在东山巅逍遥度日,大人大量宽赦那希夷的无礼放肆。他们却说,山脚下有道人摆摊打卦,准或不准另说,只一张面孔一个背影就十足便是另一个希夷。

敖锦立在阶下随口那么一说:「听着倒是挺有趣的,兄长可要去看看?」

话音刚落就叫他毫不留情嗤笑:「放着真的不看,去看什么假的?你果真太闲么?」

转过天来却还绕在心头,终究,只一句「另一个希夷」便已捉住了他的好奇,万年难解的天敌,倒是真想看看那道士是怎么个酷似法。

心念起了就不易消退,带了敖锦等等即刻下山。不呼风祛秽不唤雨扫尘,穿一身石青的长袍罩一重浅青的纱衣,袖口锦缎滚边头顶冠入九霄。王孙公子般前呼后拥,吆喝开道的家丁、气势汹汹的护院、端茶打扇的丫鬟外带一个精明高瘦的管家,路上行人唯恐招惹,莫不远远避走。他得意,赫赫扬扬进城,径自直往传说中那「另一个希夷」的卦摊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卖货郎倚在墙跟边摇着拨浪鼓殷勤揽客,绸庄门前同隔壁药铺的正中间,穿一身灰色道袍的道士正埋首卜卦。

他乍看到一个侧影就暗自在心底笑,那群瞎了眼的,脊梁骨素来往后、拗得快断掉的希夷上仙什么时候如此低眉顺眼过?

走近一些听他解卦,小道士伸了一指按在卦片上指指点点,声音算不得婉转好听,温温润润的,比起希夷倒是顺耳不少。敖钦留心听了一段,他卦卜得也算不差,十中约有六七成的准数,同天庭没法比,放在人间便不是招摇撞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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