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塔(9)

前头杂七杂八絮叨了诸多有的没有的的妇人心满意足地走了,下一个就是来者不善的神君。道士的卦摊很小,备了一只方凳供来人就座。敖钦直挺挺站着,侍从扮成的护院在外围做一个圈,家丁抢前一步用衣袖擦凳子,丫鬟忙不迭打扇,化作管家模样的敖锦垂手站在他身旁。

道士收拾完卦片抬头,乌黑的发一丝不苟全数挽进道冠里,一整张脸清清楚楚落进敖钦深渊般的瞳。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说,身畔的敖锦倒抽一口气,扎扎实实道出在场所有人的惊讶。太像了,若非知晓希夷此刻正在凌霄殿内伴驾,当真便以为他这是在人间微服巡游。

「听说道长是远近闻名的神卦,在下特来求教。」口中说得动听,下巴却始终高高上扬,敖钦站直了身体只用眼角自高处斜睨。眉眼、鼻梁、嘴角,单论面容,确实是另一个希夷,怕是他同敖锦之间也不如这般肖像。但再细看就能察觉不同,眉宇间那一片神采,希夷是凛然,终日端着绷着,难为他居然还记得怎么说笑;他却是干净,一尘不染仿佛白纸一张。

小道士客客气气道一声「不敢当」,摆开卦片就要排列。敖钦出手如电,正箍住他细瘦的腕:「不忙,在下想同道长打个赌,不知道长敢不敢?」口气却体贴,温柔如三月的风。故意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眼对着眼,呼吸相闻,明明白白看见他脸上的惊诧与畏惧。

小道士僵直了手臂往后退:「光天化日之下,施主莫放肆。」

啧啧,又发现一点,他跟希夷一样爱说教,开口闭口「莫放肆」「莫过分」,没的讨人厌。故意用拇指在他腕间摩挲,吃着青菜豆腐长大的小道士,看起来干瘦,摸起来却细滑,贴上掌心好好抚触,敖钦有趣地看着他脸色忽红忽白,淡粉的唇被牙咬得泛红。嗯,这才不亏了这么一张脸,比希夷讨人喜欢得多。

人间的风流衙内般故意拉着他的手望脸上贴,小道士气得两眼瞪得溜圆,敖钦笑得脸上能开花:「你怕我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

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那张同希夷几乎一模一样的面孔,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见到如此趣味的表情。这趟人间真是来对了。都快忍不住仰天大笑,敖钦倏然后退一步,双手迅速收回。小道士错愕的目光里,他两手背后,下巴上扬,用眼角余光自高处斜斜睨来,又是那般高不可攀的姿态:「把你弄哭了可不好,太难看。」

胸中的愉悦再也止不住,他哈哈大笑,引得路人侧目。

笑停时,小道士才开口,脸上还晕着红,话语直接,恍如希夷:「施主是来闹事的。」却不及希夷威严。

敖钦得意洋洋:「是又怎样?」

道士叹气,挺直的腰杆终于不再刚直:「施主想赌什么?」

来时只为看人,倒不是故意要寻衅。身边的敖锦低声相劝:「再怎么像,他终不是希夷,算了吧。」

他却刹不住心头一波又一波冲动,酷似希夷的脸,神态、举止,像希夷,又不是希夷,一个让他欲罢不能的希夷。瞥眼瞧见他摊上的几个铜板,从袖中掏出一片金叶摆到他面前,敖钦道:「就赌你的卦术准不准。」

「我出一题,你若卜对,金叶便是你的。若错了,道长桌上的卦银我可就收走了。」

小道士翻掌向上:「施主请。」

放眼四顾,他顺手一指那穿城而过的河:「敢问道长,河中锦鲤共有几尾?」

好事者听了,一片轰然,这分明是在耍泼皮。

「……」小道士又叹气,徐徐摇头。沮丧地取过桌上的金叶与铜板一并递到他跟前,「施主你赢了。」

生平第一次,希夷在他面前低头。

那天他取了他所有的卦银扬长而去,自城中至城外,一路趾高气昂,行人避之惟恐不及。其实还未出城,心就被喜悦后的空虚占满。

敖锦贴在身侧小声对他道:「何必?」

敖钦脚步略迟疑。敖锦跟在身后絮絮叨叨:「看他样子应是云游四方的道人,靠摆摊打卦挣一份口粮,如非迫不得已,定不会赚人钱财。几个铜板,保不齐怕是他几日的用度。」

他站住脚猛然回头,森寒的眸光下,敖锦顿时闭口。

晃眼一月过得匆忙,仙人不愁衣食不忙生计,上天入地的通天之能过上一月是逍遥,过上十年就只剩无边无际的寂寥。

不知从何处坑出了那几个铜板,敖钦半卧榻上,拿在手中把玩,侧首问敖锦:「你说这是他几日的用度?」

敖锦的神色近乎祈求:「算了吧,他只是面容酷似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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