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荣华(7)

刘鹤寿眉峰挑得高起,眼皮子颤颤发抖,毕竟是男人最看重的事,饶是他城府过人,也被骂得心如火焚,眼上一眯,指上一动,管家便会了意。

抽鞭子这等事,就像打拍子,有活打,有死打,活打就算抽上两三百鞭,把人抽成一个血葫芦也还有气,死打,便是两三鞭也可要人命。刘鹤寿被女人骂急了眼,着人三鞭并做两鞭的往死抽,不过十余鞭就打断了气。

高坚见那边打完了,手里便松了劲。阮良两条腿支撑不住,缓缓滑跪到地上呆望,魂魄全无。

“到你了。”刘鹤寿看过来。

阮良这时候又知道怕了,像是被人隔空抽了一鞭,吓得就地坐倒,把自己缩拢成一团。

高坚伸手解了武袍,淡然道:“我来吧。”

“你来?”刘鹤寿挑眉。

“我来。”高坚道,“看他这样子,也挨不了几下,若真是打死了,大人也难交待。”

暑日天热,高坚只着一层单衣,便尽数脱下,露出一身武人的肌肉。天光落在布满汗水的肩背上,铜色的肌肤像是抹了一层油,更显得肩宽腰窄,肌肉结实匀称。

高坚走到刑架下面,双手握住垂下的绳索,漠然道:“来吧!”

行刑的家丁茫然看向刘鹤寿,见老爷指尖一弹,便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抡足了手臂甩下一记重鞭。行刑讲究一个声威势猛,前十下杀威,即便是活打,也得要一个狠字。

高坚闷哼一声,牙齿咬住下唇,嘴角已经绽出血来。

是疼,有如利刃割体。

然而,不及他缓过神,第二鞭又追到,胸前,背后,落地没个准处,鞭鞭见血。

高坚牙关紧咬,不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恍惚间,只见一个人影扑上来,随即一声惨叫,含着泪带着血,仿佛十层炼狱的苦都让他一个人受了。高坚下意识把人捞进怀里,随手接了追过来的鞭子,把鞭梢握在手里,竟像是生了根。

阮良缩在他怀里抽搐似的抖,痛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眼泪滚了满脸。

高坚不知道这算是怎样的一笔债,他要替他挨一百鞭,他也不觉得如何;他为他挡了这一下,他却觉着心疼得都要化了。

毕竟,那是多么疲懒怕疼的一个人。

“怎么?”刘鹤寿厉声喝道。

高坚把阮良抱到一边放下,着了随从过来按住他,便转身握住刑架上绳索,漠然道:“再来。”

家丁搓了搓手,为雪方才之耻,把长鞭舞得如风轮一般。

阮良哭得止不住,一声声惨叫,倒像挨打的人是他。他素来不是个膝下有黄金的男子汉,自然什么形状都做得,跪地磕头哭叫求饶,只说再也不敢,又想冲过去拦,却被人按住,哭得语无伦次。

阮良这一生轻浮放荡,做了不少错事,却是第一次觉出什么叫后悔。

刘鹤寿毕竟不好活活打死一名朝廷命官,重鞭抽到二十往上,也只得懈了,可饶是如此,一百鞭抽下去血痕交错,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胸前身后,已经没有一点好皮肉。点点鲜血滴上月白的亵裤,淋淋漓漓地,自腰洒到裤脚,染作朱砂色。

阮良连哭带吓,累得脱了力,竟要让高坚扶着他,才能站起。高坚略定了定神,自随从手上接了武袍穿上,结扣一一系起,将血痕掩去,便又是风姿挺拔的一员武将。

“大人。”高坚双手抱拳,看向刘鹤寿。

“你倒是条汉子,却怎么结识了这么一个无赖?”刘鹤寿冷哼。

高坚回身看了一眼,淡然道:“我少时受过这无赖的恩惠,便结识了。”

刘鹤寿摆摆手:“老夫今天是看你的脸面。”

高坚跪地谢礼,衣料贴到背上,扯得伤口绽裂,如凌迟般疼痛。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便只默默行了个礼,着人架了阮良离去。

高坚纵然能忍,火痛攻心的滋味也着实难熬,回到车上已有些糊涂,抬手解了衣袍,破碎的皮肉被血粘在布料上一并撕下,高坚睁大眼睛,口中泄出第一声痛呼。

阮良只觉满目鲜血,红得一天一地,不知往何处着手。

高坚恍惚间听阮良哭得伤心,抬手抚了抚他的面颊问道:“打疼你了?”

高坚方才那一巴掌没有容情,把阮良抽得半张脸生生大了一圈。阮良握着他的手掌摇头,哭得昏天黑地,他的天地一向美人如玉,美酒当歌,从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更未见过这样的凶险杀到身前。

着实是吓坏了。

◎◎◎

阮家请了扬州城里最好的大夫,烧汤炼药,样样都是最好的。十几个小厮、侍女流水般地伺候,把屋前屋后扫的干干净净,四处都用滚水烫过,不让高坚沾上半点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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