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19)

马鞭一落,数声长嘶,马车稳稳停在摄政王府侧门前。站在小门前等候的老管家,带著一幅永不卸下的笑脸迎客,亲自拿著唐尘寥寥无几的行李在前面引路,王府後院抬眼看去尽是重重楼阁,荷池上点缀著零星几瓣花骨朵,花径错落,粉墙蜿蜒,石桥曲折,好一处清静之所。上下湖水的落差,造就了一个小小的水帘,水瀑冲击著池中的嶙峋怪石,半空中一道飞虹,水帘之後隐隐现出不远处的亭台,亭中觥筹交错的劝酒声正此起彼伏。

那老管家见唐尘不动声色的打量著那里,於是放慢了步子,凑过去笑嘻嘻的挡住了唐尘的视线,伸手将他引向另一个方向,嘴里恭恭敬敬的道了声」请」,唐尘微微抿了抿嘴,垂下头去,不再东张西望。

这一路行来,直走得人倦身疲,才到了入住的地方,那里无论离哪个院门,都有些进出不便。老梅的枯枝,一道一道遮住行人望眼,梅林深处的树枝上,还悬著无人问津的秋千,爬满了苔痕,风一动就咯吱咯吱的晃动著。附近的屋舍倒是极为雅致,一道一道的纸门上绘著岁寒三友和不知名的仕女图,被褥簇新,摆设精巧,从待遇来说,那个人并没有刻意亏待他什麽。

唐尘想著,看著笑眯眯朝他告退的老管家,沈默著低下头去,那人不再年轻的双手将门扉闭紧,哢嚓一声,竟然是从门外上了锁。唐尘在重新安静下来的暖室中沈默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伸手握住了颈上挂著的白色珠子。珠子被体温捂得微微发烫,每一次碰触,都能让他回想起一些温热的往事。

远处的楼阁中那场难得的酒宴还在继续,楚三就算穿著官袍,也没有什麽正经样子。端坐在主位上的萧青行心不在焉地把握著酒杯,楚三喝得醺醉,又一次朝他敬酒:「萧大人,我再敬你一杯。」他说著,摇摇晃晃地一举杯子,一饮而尽。萧青行皱了皱眉头,楚三酒量不错,自己也算千杯不醉,只是这样一杯一杯永无止尽地敬酒,几乎喝干了府里的库藏,未免也……他微微仰头,饮尽杯中残酒,眼见著楚三还要再斟,低声喝斥道:「楚公子,你如今身为朝臣,便应懂得小饮怡情,大饮伤身,凡事都要适可而止。」楚三呵呵傻笑著,双手抱著酒坛,笑道:「怡情,当然是要怡情。大人莫非是嫌樽浅难尽兴,也罢,也罢!咱们来痛快的。」满座宾客,目瞪口呆地看著楚三喝水一般喝光那坛烈酒,然後自以为潇洒地一拭唇角,做了个请的手势,萧青行明知他在挑衅,却猜不透他所求为何。皱著剑眉,不动神色地将最後一坛烈酒敲碎封泥,面不改色地咽入腹中。楚三看著他笑了一会儿,连说了几句「好」,头一歪,终於软倒在酒桌之上。

萧青行看著几个侍从将他扶下去,这才不屑地环视了一番,让左右撤了酒宴,起身告辞。他这一路摒离侍仆,走了莫约数十步,突然觉得脚下微微一晃,虽未醉,脑中多少也有几分酒意涌了上来。

不远处秋千摇曳的声音乱人心弦。他原本是要去见见那个让他厌恶也棘手的筹码的,可这点酒意,却让他意外地烦躁不安起来。萧青行远远看著那间从外面上锁的门,皱著眉头不知在盘算什麽,在风里站了很久,才走了过去。

萧青行拿出钥匙,cha进黄铜锁,将取下来的大锁随手掷在一边。他推开门,发现诺大屋舍里昏昏暗暗的,所有的竹帘都放了下来,只在靠窗的桌上点了灯,橘黄色跳动的烛火将素白的灯罩染成暧昧不清的颜色,整个房间弥漫著一股奇异的香气。唐尘坐在c黄边的椅子上,似乎被门外的光晃到了眼睛,吃惊的抬起头来。

仔细数来,也算是五年未见了。萧青行眯著眼睛打量起唐尘,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的变化还要更大,数年前惊鸿一瞥,就知道这人长了一张万里挑一的面孔,可如今灯下细细看来,才知道那张面孔竟是如此清俊如画,眼瞳浓似墨,清似水,脸上带著不自然的红晕,看的稍久,连他都是微微一惊。

萧青行嘴角露出一个疏离的笑容:「许久未见了。唐尘。」唐尘抬头看他,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低下头去。萧青行理了理袖子,随意的坐在少年不远处的檀木椅上,轻笑道:「我听我弟弟说,你是个很记仇的人。真巧,其实我也是。」唐尘看著萧青行嘴角渐渐消失的笑意,下意识的向後一缩。萧青行伸手抓住他的手,几乎要捏碎唐尘的骨头,清俊的完美面孔上全是森森寒意,冷笑道:「你毁了那幅画,我一直记著。」唐尘那个时候仰著脸轻蔑的笑颜,这五年之中竟然一直像眼中钉一样的钉在ròu里,让他一看到唐尘就遏制不住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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