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56)

唐尘低笑起来,用手臂来回揉了揉眼睛,苍白的双颊上竟然有了些血色:「没想到……还能听见哥哥这句话。我一错再错,原以为……怎样……都无所谓了。」他说著,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有些激动起来,看著牢头畏缩在一旁,压低了声音:「你是真的……要帮萧青行起事吗。」萧丹生低笑起来:「伐无道,讨昏君,有什麽不对的。兵符都在我手里,只欠一声令下。」唐尘几乎叫起来:「可……可他那样对我,你怎麽能够帮他!」他说著,看到牢头朝这边看,连忙又压低了声音,「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跟他,你只能帮一个,你……你会不会帮我?」萧丹生顿了一下,手从铁栏上移开,低声说:「尘儿,你知道……你想做的事情,为什麽总是做不成吗。」他看见唐尘愣在那里,脸上露出受伤的神情,轻笑了一下:「你总是一个人想事情,受了委屈,总不肯说,对该相信的人隐瞒一切,对该隐瞒的人言听计从,所信非人……呵,如何成事。」他说著,微微弯下腰来,看著唐尘,一字一字的说:「尘儿真傻,你要什麽,跟我说就是了,为什麽要去求别人?你想要什麽,我通通会帮你做到,就算要我的命,何苦这样耽心竭虑的计划,你要,我给,多容易。」唐尘愣在那里,只是眼睛酸疼难忍,他好不容易才笑出来:「我……」牢头摇著铁链,怪声怪气的催促:「大人,真的不能再呆了,上头随时会来人。」萧丹生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直起腰来,突然看到唐尘拖著脚上的铁链朝铁栏边挪了几步,朝他笑了一下:「萧哥哥,把你的手给我。」萧丹生一愣,还是把右手伸到铁栏里面,唐尘面色微红,用指尖在男子温热的掌心里,飞快地写下字句,方一碰触,就微微苏麻,从胸腔开始温热起来,像是大片大片的花开,情人最温柔的眼波。萧丹生一愣,这是……唐尘过了好久,才松开男子的掌心,唇边淡淡的笑容,让人移不开眼睛:「这是他让我做的事,可……可既然萧哥哥还活著,我凭什麽受他摆布。今後……有什麽事情,再不瞒你。」灯火高悬的石室间,一张六个八仙桌拼砌大小的石桌上,放著用沙土黏成的地形图,丘峦起伏,山脉纵横,零零星星cha著小小的旗帜,抑或横亘著小小的城墙暗垒。萧青行拿著鞭梢,在旁边静静打量,偶尔会移动几个小旗。

楚渊站在他不远处,身旁坐著一个白衣广袖的年轻男子,眉宇间全是萧瑟和从容。萧青行看著他们笑了一下:「楚渊,为什麽把楚三带来这里,你莫非是……活腻了?」楚渊咳嗽了几声,轻声道:「这是……老二。」萧青行愕然笑了一下,突然记起在凌霄酒楼里楚三的那段疯言。

──「偷偷告诉大人一个秘密,楚星河其实是想辅佐大人您登上王位的,可我不答应。」萧青行想著,越发觉得荒诞可笑,轻声道:「你家二公子?」楚渊又是一阵轻咳,似乎觉得尴尬窘迫:「实不相瞒,我膝下,其实从来就只有一男一女,楚宁秋生下来就是个傻姑娘,小儿子星河又从小有个毛病……」那个白衣男子轻笑了一下:「不如由我来解释。我是星河,他也是星河。他原本都是昼伏夜出。五年前,我们出了些矛盾,他想辅佐小景,我却觉得唯你才能担此大任,後来,他取代了我。」萧青行微蹙著眉头,显是不信,冷笑道:「我也听过这种病,南阳徐氏,言行举止,时常判若两人。没想到令公子也是如此。」楚渊似乎对他这个儿子极是信赖,连眉宇间终年愁苦的皱纹都微微舒展了:「我看到那个人这些日子不再穿金戴银,就知道星河快回来了,一直暗中派人跟著。萧大人,不是我不放心你,只是……单看楚三的手段就知道他的能耐,我家老二犹胜楚三一筹,你得他辅佐,无异於江山在手。」楚星河看著萧青行阴晴不定的神色,知他又想起那段死里逃生的经历,於是微微一笑,从背上解下他的古琴,低声道:「萧大人,我知道你未必信我,可星河和那小疯子一样,也有一个想拼死辅佐的人。」他说著,竟是单膝跪在萧青行脚边,双手捧琴,」您还记得十三年前的赠琴之恩吗。」萧青行垂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轻笑起来,「是你呀。那年她客死异乡,我一心只想著投笔从戎,打算把那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葬在荒郊,立个无名冢,没想到你会喜欢上那把旧琴。」楚星河见萧青行伸手来扶,於是展颜一笑,抚摸著琴後的刺字,徐徐站起身来:「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说是附庸风雅,未免有失偏颇;这把春雷陪我十三载,大人厚意广德,更不应妄自菲薄。」他声音既轻且缓,如静水深流,举手投足,都是魏晋遗风,和那个恣意狂狷的楚三,相差何止千万。楚渊在旁边见这两人重溯旧情,不由拈须而笑。萧青行轻声道:「楚公子,过来同我一起看看这布局图有无纰漏吧,你看,这是青州五万轻骑,沿落雁峡一路南下,这是兖州四万步兵,凫水渡濯缨江……」暗紫色的闪电在乌云中穿梭,滚滚惊雷,夹杂在滂沱的雨势之间。唐尘坐在狭小的牢狱间,将干涩的硬饼掰碎,一点点和著唾沫吞下,那一点透气的小孔外,往里飘落著细密的雨丝,时不时被划过的闪电,将整个囚室照成一片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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