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66)

又是一道闪电,整片广阔无垠的天幕从黑暗中暴露出来。仰头看去,一大片暗紫色的厚重云层像乾涸的河c黄,滚滚银河之水,倒灌进十丈软红。远处忽然传来婴儿稚嫩的哭声,它像一根长了眼睛的线,从肆虐的暴雨中从容地穿过来。

老人环抱著婴儿的手一僵。丫鬟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老爷,夫人生了。」老王爷呆滞地看著哭声传来的方向,半晌才知道要笑:「走,去看看!」小太监浑身湿漉漉的,顾不上擦,就从王爷怀里接过男婴。一行人轻手轻脚地从堂里出去,走进雨里,往内院走去。原来还算得上热闹的正堂,没过多久,只剩下这一少一小两个人。

小太监抱著婴儿,把巾帕蘸在水里,捂热了,继续替他擦著身子。窗外春雷炸响,一声紧接著一声,老王爷喜得贵子的笑声像团泥,和婴儿嚎啕的啼哭搓揉在一起,从内院隐隐绰绰地飘过来。

小太监听著这欢笑声,忽然说:「小主子,往後我们是寄人篱下。」「要禁得住委屈。」他还有满腔的话想叮嘱,却是茶壶里煮饺子。忍了又忍,还是把几滴滚烫的泪洒了下来。婴儿睡得很熟,听见压抑的哭声,才在他怀里动了动。

听闻萧王爷老来得子,还是个双龙胎,朝中也是一片称羡之声。几天内,道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生生磨掉了门槛上的三层漆皮。两个丫鬟各抱著一个男婴哄著,这两个孩子包裹在缎面小袄里,项上用红绳系著指甲盖大小的玉葫芦,打扮得一样喜庆。只是一个吃饱了奶水,不停地闹,另一个安安静静地啃著自己的手指头,半天才慢吞吞地动一动。

老王爷坐在大堂正中的紫檀大椅上,笑得合不拢嘴。

到了满月抓周的时候,弓、矢、纸、笔,数不清的东西摆满了一桌。两个小家伙被放在桌子上。夫人头上带著抹额,中间还缀著一块祖母绿,笑盈盈地看著最生龙活虎的那一个。等丫鬟撒了手,这孩子就先爬了起来,先抓起了一张小弓,没等一夥人笑出声,已经不屑一顾地扔在了一旁。

他裹著肚兜,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劲,爬得飞快,抓都抓不住,一会拿起笔,一会摸摸算盘,把东西都碰了一遍,还是两手空空。另一个男孩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含著自己的手指头,看著他闹腾。

两个孩子大眼瞪小眼,各自盘踞在长桌一头,就这麽对视起来,再没碰过别的东西。

等到周岁的时候,好动的那个刚学会几句话,越发吵闹个不停。这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一进萧府,就能看到枝头没化净的残雪,碧绿的松针从雪下面一丛丛露出来。两个孩子一人头上扎两个抓髻,一个人穿红,一人穿绿,被厚重的棉袄裹得像两尊大阿福。

夫人站在院门口,弯著腰,满脸的笑:「丹生,过来,到为娘这边。」穿著缎面小袄的男孩一边笑,一边挥舞著小胖手,沿著园中的碎石子路跌跌撞撞地奔过去。他生得白白胖胖的,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亮如星子,没跑上几步,脸上就染上了两抹红扑扑的血色。

另一个男孩站在廊柱後面,等他们玩了半晌,才慢吞吞地跟了上去。他走得比萧丹生稳一些,却走得很急,生怕落了单。这一大两小围著石桌石凳,坐在积雪未化的花枝下,吃著新蒸好的还带著热气的糕点。

精致的盒子里,糕点被捏得像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花,五颜六色地摆在一个碟子里,煞是好看。穿红衣的那个指著糕点,咯咯笑著:「发……发……」夫人笑眯眯地应著:「是花。」

另一个男孩像是有些冷,一直缩著脖子。

等两个人长到四五岁,越发显得貌合神离。老王爷爱子心切,一桌饭吃到一半,时常把自己儿子抱在怀里,小家伙动得多,饿得也快,看著他吃东西,仿佛自己也饿了。

王爷有个嗜好,就是爱喝酒。每顿都要浅酌个半两一两,喝到兴起的时候,往往拿筷子蘸上一滴酒,对著儿子一筷子一筷子的喂,小儿子砸吧砸吧也喝得高兴。另一个在一旁坐著,只知道埋头吃饭,乍一看也和和睦睦的。

等大人都不在了,两个人才原形毕露。萧丹生生得壮一些,最开始的几年,整整比萧青行大出一圈,两人每次打架,每次都是他占得上风,另一个只能见fèngcha针,冷不防就使个绊子。

夏至的时候,两个孩子胸前带带了个网兜兜,里面装了一枚涂得通红的鸡蛋。萧丹生已经壮得像个小牛犊子,见旁边没人,伸手就去抢兄弟的网兜。萧青行脸色一沉,两个人胖胳膊胖腿地打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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