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劫(出书版)(67)

没过几个回合,还没分出胜负,萧青行转身就走,另一个傻乎乎地哇哇叫著,追著他跑。两人一直从院里奔出来,穿过长廊,拐过墙角的时候,萧青行成竹在胸地跳了一大步。那傻小子没反应过来,还在往前冲,左脚正好踩到屋里捕耗子用的耗子夹上,登时惨叫了一声,眼泪糊了满脸。

这一哭把府中上上下下都惊动了。下人小心地把兽夹掰开,丫鬟在旁边看著,一边抽气一边哄,萧老王爷把儿子抱起来,拿皇上赏的贡品伤药敷在伤口上,刚把纱布裹好,夫人熬的补汤就送到了嘴边。

过了半个月,这小子伤是养好了,可见到萧青行就直打哆嗦,只要没人拦著,每回都是一副又怕又恨的表情,瞪著两只溜圆的黑眼睛,掉头就跑。两个人就这样平平淡淡地长到八九岁,开始读书识字习武强身。

萧老王爷见势头不对,和夫人秉烛夜谈了一宿。第二天,下人把两兄弟领到二老跟前,老夫人眼睛还是肿的,偷偷拭著眼泪。她把萧丹生领到花园的石凳上坐著,老王爷带著萧青行进了静室。

老夫人摒退下人,对著儿子哭:「你哥哥不是你亲哥哥。」说著,把个中详情一一道来。

老王爷把房门一锁,长叹数声:「丹生毕竟是你弟弟,有什麽糊涂的地方,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夫人说:「他有他的烦心事,没义务事事让著你。」老王爷说:「他本性不坏,你多让让他。」

夫人说:「对著他,你就学那君君臣臣。」

老王爷说:「你就当他是你亲弟弟。」

两位老人家一位晓之以理,一位动之以情,把好坏说尽了,才领著两个孩子见面。萧青行面无表情地跟在老王爷後面,远远看见夫人领著一个穿著朱红大氅的娃娃进来,黑如点漆的眼睛里秋水不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念头。

萧丹生见了这人,先打了个哆嗦,然後才想起母亲教的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哥。」萧青行哪里知道老夫人劝了什麽话,听到这声唤,心里先软了三分,上前把他扶了起来。四人聚在一起,安安稳稳地吃完了一顿饭,萧青行记得老王爷的叮嘱,时不时给弟弟碗里添几筷子菜。

他每夹一筷子,萧丹生就老老实实地道一次谢。下人从井里把冰镇的西瓜捞上来,剖开,两个孩子并排坐著,吃起了瓜瓤,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王爷夫人在旁边看,脸上堆著笑,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不知道是什麽滋味。

春去秋来,四季更替,中间隔了多少年。等又一个木桶被扔进井里,舀起水里冰镇的西瓜,再费力地拉上来,井壁上的绳印已经有半指深了。

老王爷走的那天很安静,他之前一直有些糊涂,那一天忽然清醒过来,眼睛湛然有神,声音洪亮,坐在籐椅上,嚷嚷著口渴,想喝酒。下人把他最爱喝的酒罈从酒窖里捧出来,一路小跑著回到他跟前,却发现老王爷已经去了,脸色还是红润的。

知道老王爷的死讯,夫人倒没有哭,只是把老王爷的身後事,细细碎碎不厌其烦地叮嘱了一遍,替他擦了身,换上寿衣,然後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她抱著萧丹生,揉著儿子的後脑勺,却什麽都不说,就这样抱了好一会,看到萧青行安静地站在门口,她笑了笑,走过去,也轻轻地抱了一下。

第二天,下人敲不开她的房门,是萧丹生领著人撬开了锁,见夫人躺在c黄上,也跟著去了。她穿著平日里最喜欢的那身衣服,带著钗环首饰,甚至还薄薄地施了一层胭脂水粉。

那一年,萧梁两国的争端方始,战况胶著,萧王府两位公子各领著一支队伍杀了过去。

这场烽火,历时三载,一点一滴的蚕食,才在梁国凿开一个缺口。两人率领的大军携江河之怒席卷而下,不到半个月,就兵临宣州城下。两支军队合为一股,那两名刺客来袭之时,萧丹生正冲在最前面。

剑光如长虹贯日,寒气森然。萧青行反应极快,横剑挡下刺向自己的一招,紧接著飞身扑救,挡在萧丹生身前。萧丹生这才拔剑出鞘,和刺客战成一团,左右侍卫随即簇拥而上。将那两名刺客毙于马下。

萧丹生回头的时候,看见萧青行捂著左臂,鲜血滴滴答答地淌了下来。

一个心里想著,这人要真作了皇帝,我就尽力辅佐,好报了今日的恩情。

一个心里想的却是,这人是我弟弟。

至於後来的後来,一个说:「我敬了你这麽多年,大小变故,哪一次不是尽力辅佐?」一个冷笑:「从小到大你占尽好处,这一回,我不让了。」说著说著就横刀相向。

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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