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轶闻辑录/槐杀(306)

麻烦还在继续。

礼部侍郎程凯奏称,杏榜会元孔梦姓名冒犯至圣亚圣名讳,太过轻狂,大概之上,程凯慷慨激昂,“区区一个试子,竟敢名称孔孟,今日不知尊奉圣人,他日临朝为官,岂非要犯天子之威?”说到激动处,手舞足蹈,定要将其黜落。

此言一出,清流纷纷响应,更有人将孔梦说成是不知尊师重道的小人,称他不敬圣人,为天下读书人所不齿。

商承弼看着下面人的嘴脸,不动声色,心中却是极为透亮,一个个挥舞着拳头言之凿凿要打下去的,岂是一个小小的会元,而是因为,这个人,是临渊王府门前的金花状元罢了。他很清楚,他若是让了这一步,被这群腐儒蹚过了他的底限,他们下一步,要黜落的,就不是一个试子了。

商承弼看着群情激愤,冷笑一声。他在等,等前面还有什么。

麻烦自然是一重接着一重。

工部奏请,汛期将临,需要加固堤坝。

户部立刻说,为了不误春耕,刚发了种子,又是全力赈灾,真真的国库空虚。

户部一叫了穷,朝野沸腾。

吏礼兵刑工,再加户部自己,都纷纷张口向商承弼要银子。

礼部说,殿试即将开始,科举是国之重典,为朝廷选拔栋梁之才,不可轻忽;兵部说,为国选才固然重要,但赫连傒陈兵西北,虎视眈眈,今年的军费粮饷已经迟了两个月了,将士们吃不上饭,战马们吃不上草,如何上阵打仗;刑部也不甘示弱,说春夏之际,恐生疫病,要发放囚衣、囚粮及药物……

商承弼看着阶下口沫横飞的大臣,只说了一句话,“张口闭口,都是跟朕要银子,谁有本事,想法生出银子来!朕的俸禄养着你们,又有什么用。”

众臣跪地,齐称惶恐。吏部侍郎田仁亮排众而出,躬身奏道,“圣上,臣,愿献一策。”

商承弼垂下眼,静等他开口。

田仁亮长跪叩首,“圣上,楚地免赋,已有三年了。”

图穷匕见。

商承弼微微眯起了眼睛。

田仁亮匍伏于地,然后,整个朝班,一人一人,一列一列,一行一行,一殿,全都跪了下来。

商承弼笑了,只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

站在最前列的于同勋重重叩首,“皇上三思。”

群臣山呼,“皇上三思。”

商承弼面无表情,他暴虐,他狂躁,他曾经在这个大殿上一言逆耳击杀御史,所有人都认为,田仁亮死定了。

殿上死寂。

群臣在等。

等他发作。

商承弼没有发作,他轻拂袍袖,连一粒尘埃都没有扫走,语声恒定,“退朝。”

群臣躬服。

直到他走出大殿,没有任何人敢起身。

盏茶之后,小顺子回来传旨,“圣上有命,退——朝——”。

退朝之后的商承弼坐在栖凤阁里,既没有宣几位美人,更不曾召楚复光。只是站在那一片竹子前,细细听溪水潺潺。

宫女内监们早都知道今天在朝上皇上被触了龙鳞,就连最体上意的顺公公都不敢近前伺候。商承弼直直站着,一直站到晌午。小顺子一颗心七上八下,凭谁都知道,这位的火气若是发出来倒好,似这般不言不语,恐怕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顺公公心里打着鼓,商承弼一早晨只看一片窗,他这一早晨,盯着自己地上的影儿都是心慌的。实在捱不住,圣上渴着饿着了,还是他的不是,到底叫自己徒弟去请师父王传喜来。

王传喜打远处来,见小顺子虽站得工整,实际上火燎了毛的猫儿似的,心里先就叹了一声。作为真正的权监和天昭帝心腹,早朝的事,他已知道了,如今来,且命小太监端一碗清水来。

小顺子不明白,这时候为什么不上晋王爷最爱泡的龙井,又是用碗不用茶盏,却是知道师父自有道理的。

王传喜捧着盛了清水的白瓷碗,小心探步走进去,未到近前,就听到商承弼声音,“你来了?”

王传喜打躬,“奴才来伺候着。”

商承弼转过身,接了那一碗水,站了半日,也是渴了,静静喝了,不凉不热,喝完将碗随手将碗递出去,转过身,“明日,是清明了吧。”

王传喜只弓着身子。

商承弼也不是要他回答,见他站着,其实这一段,虽一直是小顺子伺候在跟前,王传喜却也总是在的,却不知为何,今天看见他,却觉得他格外老态。商承弼叹了一口气,对这个从小服侍他的奴才,半晌,道,“朕也有些日子未见那两位了,走吧。”

王传喜眉目不动,只将碗收拾好了,等商承弼迈出步子去,才道,“可要叫人服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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