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情枭(4)

秦非情坦然受了这一巴掌,脸上左右皆留下鲜红的掌痕,眼睛却一直望著宫弦的面容,「阿弦……我没有违誓,当年所说的话,我也算做到了。念在你我这一场相交,你留我一个全尸,将我葬在京城近郊,可以远远的看著你。如此可好?」

宫弦终於湿了眼眶,胸中一股爆裂的情绪无处可去,发起狠来继续在秦非情脸上左右开弓。秦非情早失去行动之力,自然只得受著,嘴里的话却仍带笑意,「阿弦……你可记得初见那日,你也是这般打我……只因我把你错认为女子加以调戏。其实我是骗你的。你那时虽然年少,男女体态大异,我又怎会分辨不出?我是故意接近你……那时我就喜欢你了。你这麽凶……这麽偏激狠毒……後来却偏要在人前装出一副老成持重、不动声色的样子……我偏偏只爱你的凶狠偏激……」

宫弦打得更狠,嘶声叫道:「住口!你住口!」

秦非情脸都被他打肿了,却仍是继续说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天下非我一人执迷至此……阿弦,你可答应我?」

宫弦打得手疼,终於喘息著停下了动作。呼吸渐渐平复之後,他冷冷看著秦非情道:「……好,朕答应你,便把你葬在京城近郊。念在你为朕办事多年,赏你一个全尸。」

秦非情听著他从「我」变为「朕」,这顷刻间称呼上的变化便隔开了两人天差地远的距离。沉默良久,秦非情释然轻笑,以平静的语调回道:「谢主隆恩。」

直到此刻,宫弦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已经是大盛朝第五代新君。这个唯一敢冒犯天颜的男子,自己曾许以逍遥王分之的结拜义兄,终於由下而上的仰视著自己,承认了自己今晚之後便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皇帝。

每个人生命中总有些需要埋藏的人与事,作为一个皇帝更是如此。今晚之後,再也没有人知晓他全部的秘密。君王榻旁,岂可容他人安睡?况且这人并非只是睡在他榻旁就可满足,这人要的是比半壁江山更为昂贵的代价——夜夜睡在君王的床上。

当夜子时,宫弦独自一人从那小屋里慢步踱出。

他沉默的站在门口出了一会神,任夜风吹干了脸上的一点水迹,才对著前方唤道:「出来吧。」

一小队黑衣影卫自黑暗中现身,齐齐拜倒在他脚下候命,他扫视一周,突然淡淡问道:「左奇峰呢?」

一人恭敬答道:「禀皇上,左奇峰先前神色有异,我便斗胆先行扣下他,以免今晚行动有差。」

宫弦还是那副喜怒不显的样子,「回去之後放了他。」

「是。」

宫弦又吩咐另一人道:「去把弓箭手都撤了。」

那队黑衣影卫一起松了口气,心知那人定已伏诛,今晚的他们总算没有了性命之忧。

宫弦只带了两人走进那摆置华丽的小屋,屋内大床上已开始变冷的尸身依然与活人睡著的样子无异。

宫弦早已亲手给他穿上衣冠,梳理了头发,又给他摆了个看来舒适自然的姿势,好让他死得体面一些,看起来并不像一具狰狞的尸体。

站在床前直直看著那人闭上的眼,宫弦仍有些恍惚,那人躺在他怀里失去气息的时候,他只是以为那人昏迷了。叫了那人几声,却得不到往日般带著调笑意味的回应,他才颤抖著伸出手指去探那人鼻息。

这样容易就死了……那个一直压制著他的男人,他隐隐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却不想探究其中深意。

最後看了那人彷佛沉睡的面容一眼,他吩咐两名影卫把那人抬了起来。

行至门外,他才对所有影卫道:「给他准备一口棺材,要上好檀木的。今晚就葬了吧,就葬到京郊行宫之内……荷花池旁边。他喜欢荷花……明日把那座行宫给朕封了。这件事你们亲自去办,好好的办。若谁敢有所懈怠……不准弄脏他……别把他压坏了……若谁办事不力,便直接跳进荷花池给他陪葬吧。」

他的语声仍有些恍惚,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好几个影卫都以为皇上终於除去一个心腹大患,因此兴奋失态。

只有跟著他最久的影卫才知,他与这死人的纠葛当真是绵绵不绝、说不清也道不明,今晚终於杀了此人,恐怕他自己心中都不知是何滋味。

吩咐完这些後事,宫弦又立著半天不作声。影卫们面面相觑,抬著尸身的、跪在地上的都不敢妄动。过了好大一会,终有个胆大些的开口问道:「皇上还有其他吩咐吗?」

宫弦这才抬起头茫然看了他一眼,声音平板的问道:「你们怎麽还不下去?快点去。」

这一句话说出来,影卫们才如蒙大赦,一起低声跪安,随後小心翼翼的抬著那具尸身转身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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