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刀门之叶飘零(15)

若叶终于耐不住开口询问,刚叫了声“五姨”,凝玉便接口答道:“……若叶,你母亲当年的夫君原本应是元啸,今日就算不告诉你,你将来也会知道……此事京城之中人人皆知,难得元啸从没放在心上……你若听到旁人说些无聊言语也不用理会。”

若叶愣愣看向姨父,心里百般滋味纠结杂陈,母亲当年与父亲私下成婚,背弃家门,最最对不起的便是她的未婚夫君,眼下亲眼见到此人,却是娶了她的亲妹子,说起母亲全无憎恶怨念,待自己也是极好,这等好人为何不被母亲喜欢?母亲弃了这个家世显赫、英俊有为的夫君,偏偏只钟情于落拓江湖的父亲,情之一字到底何物?真真是说不清、想不明,但如母亲没有跟父亲一起,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自己?想至此处,若叶暗自咋舌,更深觉自己对姨父不住,忍不住偷偷瞄向姨父之面。

刘元啸见他一脸歉疚、欲言又止,抚着他头笑道:“傻孩子……大人的事跟你无关,你累了就回去休息,明日要早些起来,我为你请了几位先生,等将来学识渐丰再取功名。”

若叶虽无做官之心,也禁不住十分感激姨父,自然不忍推辞他的好意,只得老老实实的应了。

***

自若叶那日在叶府住下,不知不觉已有月余。

叶老夫人缠绵病榻久治不愈,眼见是不成的了,若叶每天都去看她,渐渐也亲近起来,只是明知外婆将要归天,心中忍不住伤心难过。姨母凝玉对他好到极处,还每日逼着他喝药补身;姨夫虽对他管教甚严,态度却是亲切温柔,不管回来多晚都要查证他当日所学功课。各路亲戚好友也时常来访,大礼小礼不断,言辞举止间待他关爱有加,若叶已长久未享过此等宠溺滋味,感激之深自是不必说了,但每一想到铁铮和父亲,仍止不住挂肠挂肚。想起父亲,是思念浓郁;想起铁铮,却是一阵阵甜酸交杂,如被千万条细丝缠绕于身,便连呼吸也变得不畅,犹如胸口旧疾又再复发。

其实自来叶府,生活起居倍受照顾,他身子已好上了许多,面上颜色也润泽起来,那些小丫鬟们私底下都在暗许芳心。幸而小少爷偶尔出府都有她们随身在侧,少不得将他容貌遮掩在马车之内,若被别府的小姐丫头们瞧见可是大大不妙。

少年天性自是爱玩,若叶每次出门都被丫头们跟着,心中很不自在,又不忍拒绝苛责,也就由着她们,出门的兴致却是越来越少,还不如留在府中读书写字。他生性聪慧,将心思尽用其中自然进境甚快,加上身子修养好了,从前练的一点内功便渐渐荒废,本来那等粗浅的入门心法也没什么大用处,反正这辈子都不能舞刀弄枪。

姨父刘元啸却是文武兼备,从前未来京城时在其父麾下多有战功,待后来进京为官亦是进退得宜、为人称道。一段日子下来,若叶对姨父敬仰弥深,虽不求自己将来有如他之能,只盼有他十之一二足矣,尤其他那等不折不扣的大丈夫气度更值仿效。

到得当年赤夏,外婆终于归天,临去前连话也说不出了,只是死死握着若叶之手将他交托给凝玉夫妇。凝玉双目含泪点头应了,老夫人方咽下气。若叶浑身颤抖,泪如泉涌,亦是说不出话来,凝玉扶着他慢慢跪倒,第一次对老夫人行了祖孙间的大礼。

两人只顾哭泣伤心,丧事操办全是刘元啸担了下来,若叶披麻戴孝在灵前跪了一整天,答谢来往宾客时倒还未曾失态,那张略显稚气的脸在一片素白中看来竟是长大不少,凝玉虽然伤心,却也欣慰,这叶家偌大产业往后终究要交与他手。

老夫人入土之后,若叶每日里读书习字一如往常,待人接物比之从前沉稳许多,凝玉夫妇待他亦是如常。若叶看来平静,心中却一直郁闷难过,对父亲和铁铮的挂念也越来越深。一想到外婆临去前的惊恐伤心,便担忧他们两人如今怎样,若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有何闪失……后面的竟是不敢再想。

终有一日心情烦躁不已,吃了午饭后便悄悄从后院小门溜了出去,自来京城未曾独自出门,实在惹人笑话。自己是堂堂男子,竟连京城的大街也不曾踏过一步,将来又如何与人相处?

有个眼尖的丫鬟远远看见,追上来要随身伺候,若叶强逼自己冷下脸让那丫鬟退回门内,一个人扬长而去。

脚踏平坦宽阔的石板大街,头顶一片晴朗、烈日当空,若叶立时便觉心绪开阔好些,顺着人潮慢慢踱步。两侧小贩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店铺酒楼满街林立,果然是天下繁华聚集之地。

走了好长一段路,若叶减觉疲累饥饿,就近上了一家酒楼坐在靠窗的位子。从楼上看下去,众人种种神态煞是有趣,若叶好奇看之,却想起了短刀门中的一位师兄来。往日过年过节之时,这个师兄常常送他些小礼物,说道是好不容易拖人从京城带来,他眼里只有铮哥哥一人,从没收过那些礼物一次,铁铮为此还说了他几句,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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