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不散眉弯(14)

丫头们见她又捧着瓶子往外走,边跟上去边问,“还是要烧么?”

“嗯,这回得用旺火大烧。”

就在她们出了屋子拐向角院的当下,已消失了大半个月的一道白衣身影出现在疏月庭拱门的门口。

“她们干吗呢?”白镜看着几道齐走而去的背影低声讶道。

白世非的眸光却落在院子里的一个木架上,架上平摆着一个小簸箕,仿佛正在晒着什么东西,他走过去,看了看簸箕上大小不一的几个绢袋,抬手把其中一个的袋口打开,石榴花的芬芳扑鼻而来。

仔细一看袋子里头,他不由惊讶得轻咦一声,以小指抹了点儿,缚好袋口放回原处,回首笑吟吟地对白镜道,“你过来。”

不疑有它的白镜趋步上前,只见袖影一晃,他脸上已被白世非的手指刮了一下,吓得顿时退后几步,“公子你——”

白世非示意他噤声,盯着他颊上的嫣红之色,竟果然真是胭脂,心内惊奇愈甚,转眸望向已走到角院东侧那道领头的娇俏身影,笑容一深,“走,我们看看去。”

灶房里尚坠正簇火烧着瓶子,每当瓶中香液滚沸,她便往里加入些许牛脂,滚一次加一次,数回之后把火旺的大块薪柴撤了,以细火微烹,然后慢慢掺进朱砂,调入青油,以单筷不住搅拌,使膏状浓稠而色泽均匀。

不会儿灭火之后,瓶中凝结的红脂已极其鲜艳细腻,香气蕴郁。

尚坠从灶前起身,抬袖拭了拭额上渗出的细汗,这番琐碎工夫做下来,她的鬓边已有些凌乱,对开的门窗之间偶有风息穿流,拂面吹起几缕发丝,垂落时缭眉绕睫,衬着底下一双微微敛眯的点漆瞳子,有种别样的慵柔风情。

“等凉下来后会再凝固一些,可算是完事了。”将迷眼的乌发撩至耳后,尚坠轻笑着望向晚晴她们,“这回我特地多做了份儿,小姐有几管碧缕牙筒,约莫不过五寸,把它们盛满之后,余下的口脂你们且分了。还有外头院子里晒着的,除出那个比较大的小绢袋子,其余的你们也拿去罢。”

几个丫头一听,齐声欢呼起来,“坠子你真好!”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几人正值豆蔻年华,不说逢年过节时喜扮妆容,便平日也想把自己妆扮得出众一点,然而质品好的脂粉价钱都不便宜,对她们而言这等开销更尤为奢侈,所以一听尚坠这话,自然喜出望外。

见她们开心得抱成一团,尚坠不由得也轻笑出来。

躲在走廊外窗扉后的白世非凝视着她的笑靥,眸光幽深流转,好一会后,才转身领着白镜悄然离去。

出了疏月庭白镜忍不住问,“她们到底在煮什么东西?还有坠子的说话也怪怪的,什么口脂,那不是姑娘们的梳妆用品么?”

白世非瞥了眼他脸上尤不自知的红印子,莞笑道:

“唐人段公路在《北户录》里写到,古人用红蓝花做烟支,即如今的胭脂,书中曾提及前朝睿宗的女儿代国公主偶然间发现,用石榴花也可做成胭脂,至于口脂,在北魏人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也记载有详细的制作过程。”

说着说着,便仿佛自言自语,心里的疑问始终挥之不去,为何一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竟似通读过那等就连大家闺秀也甚少接触的古籍,不但如此,她竟还聪颖得学以致用,以一己之力把东西做了出来。

××× ××× ×××

白世非一走就是大半个月,好不容易人回来了,却忽然各等达官贵人,公子少爷,将军驸马,使节都尉,甚至一些神秘的江湖豪杰,全都闻风而至登门造访,府内常常不是杯筵酒席就是曲琴流觞,日日热闹非凡,忙得一众佣仆人仰马翻。

此等广阔交游,起初让打小深居简出的晏迎眉与尚坠看得目瞪口呆,然后便不堪叨扰头疼万分,避居在疏月庭里不再出来应酬,白世非也随她们去,只着邵印对外一概声称夫人抱恙在身。

如此纷乱往复了好些时日,终于难得安静下来。

入夜后尚坠如平时一样走进湖中水阁,坐在石栏上吹笛。

水流长不息,月圆复月缺。

笛子是十三岁那年在晏府里跟一位师太所学。

她记得很清楚,那日门房来报,说外面有位师太求见晏夫人,当那位师太被迎进来,见到站在晏迎眉身边的她时神色变得不明所以,开口就要求和夫人单独相谈,半个时辰后从里间出来,忽然就问她,“你想不想学吹笛?”

她惊讶无措地望向夫人。

晏夫人说,“看来你和师太有缘,不妨学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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