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九琊(15)

“夫人,别怕。”公子修长的手指抚了抚她的发丝,声音温和。

那游魂一个愣怔。

陈微尘拿出手掌大的镜花鉴来,递到她眼前:“李郎在这里。”

游魂接过铜镜,呆望着,喃喃念:“李郎,我的李郎……”

一行泪从她灰白的脸颊滑下,带走了眼珠中的迷茫,现出一丝清明来。

“公子,”她看向陈微尘,语气凄怨,“你既知李郎已不在,我为亡魂怨鬼,为何要让我与这幻象短暂相会?”

“我寻了百年,终于见李郎一面,却是梦幻泡影。你收回镜时,我与李郎便再生离死别一次——不是更苦更痛么?”

“夫人,最苦不过相思,若能与他重逢一次,了却执念,再苦再痛,也是不怕的。”公子眼睫微垂,声音淡淡温柔。

游魂抽泣一声:“最苦不过相思,是了,是了——奴家谢过公子。”

她朝陈微尘盈盈一拜:“公子,火从南边来。”

说罢,身影渐渐淡薄透明,执念已了,实体便失,化作一缕轻烟逝去,归于青冥高天,再无喜怒哀乐,贪痴嗔妄。

镜花鉴当啷一声落地,在地上滚了几滚,发出沉闷声响,一下下叩在人心上。

陈微尘向前几步,收起铜镜,向南面去了。

亭台楼阁,鬼气森森。

穿过一条巷子,忽听得一下一下敲击声。

那声音空然明湛,带着无边静气,与整座鬼城格格不入。

是慈悲声。

陈微尘循声走去,看见一处高台,高台上坐着个白袍和尚,敲着木鱼。除却拿着梵锤敲击的右手,和尚身上其余地方皆是一动不动,有如泥胎石塑。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脚步声,和尚睁开眼来,缓缓起身:“施主。”

约莫在中年,慈眉善目。

陈微尘有一下没一下摇着画扇,语气像极了凡间纨绔子弟:“和尚,你在这待了多少年?”

“一百三十五年,”和尚声音澄空,“纵我耗尽全力,亦无法超度此处怨魂,于是坐禅在此,魂不得出,我亦不出。”

“如今可帮你的人就要来了,你助不助?”

“自然是助的。”和尚一步步走下高塔,抖落灰尘,宝相庄严,“不知施主前来,又是为何事?”

陈微尘继续向南走,答和尚道:“我来拿锦绣灰。”

“施主身上已有宿世因果,滔天业障,若再取锦绣灰,便要万劫不复。”

“偏有人要和我争这一个万劫不复,”陈微尘眼角一点笑意:“我只得早一步赶过去,先取了锦绣灰,替他担下因果。”

第9章 外道

寂静长街上,起初只闻得脚步声,若放空心神,便能听见遥遥传来鬼哭声,还有远处杀伐声,剑气破风声。

陈微尘便问:“和尚,你听到没有?”

这白袍的僧人既能坐镇在此百余年,用佛家的话来讲,便是有大法力与大神通。

和尚的声音温润如水:“听到了。”

接着缓缓道:“那两位施主以兵戈杀伐气对亡魂怨气,是要硬闯入内城。”

“再听。”

和尚便依言闭了眼,认真谛听。

良久,睁开眼来:“我拘于此处城中,百年不出,未想天下竟出了这样人物。大抵是我未入城时,仙道那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年轻人。”

却又径自摇了摇头:“不对……他走太上忘情的路子,这个与之虽然极像,本源却不同。若真是那人,现在早已到了三重天境界——这一个还在二重天的巅峰。”

陈微尘笑得弯起双眼来:“江山代有才人出,和尚,你老啦。”

和尚不在意,只道:“确实是老了。”

“和尚,我肉体凡胎,看不清他那无情剑意,你能否帮我一看?”

和尚却缓缓摇了头:“佛与仙尚可相通,涉及剑一道,是贫僧所不能。”

陈微尘却难得微微蹙了一次眉:“你是说,他果真是以剑入道,与仙道毫不相干,境界全在无情剑意上?”

“确实如此,”和尚眼中一片平和:“世间万物,皆可为道,施主不必如此挂怀。”

陈微尘却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白绢细织的扇面上。

用松烟墨写着,座中何人,谁不怀忧。

“天地之大,”他眼中有一丝稍纵即逝的无奈笑意:“原来尽是执迷不悟之人。”

于是不再说话,脚步声在长街上愈行愈远。

过一道城门,进了内城。

鬼气盛极,低低喃语。

慈悲为怀的僧人便对前面锦衣公子道:“前方锦绣灰所在,执念汇集,成万千虚妄幻境,一步入魔,施主小心。”

只踏出一步,便觉周围景色骤变。

极北的山上,落着雪,茫茫大地,静得很。

山上有人练剑,一身白衣胜雪,剑舞风回,宛若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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