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桑记(69)

他们光明正大地,在众人面前,在无数血肉铺垫的战场之上,在伟大的天帝的眼皮底下,亲吻。

于是我们全都不知所措了。

他们的吻很短暂,但这一触碰跨越的时间已经太长,以至于没有人想要呵斥制止,我甚至是怀着一种欣慰的心情来看待的。

共工的脸上泛起一抹红,本就茫然的眼神中参杂了深重的眷恋和更深重的茫然。

蚩尤转身面对我们,他身受重伤但仍然气势逼人,黑色的眼眸桀骜不驯。他说:“你们这些无知的人,为这早已残酷腐朽的神界卖命,值得么?”

箫楼主怒了,反唇相讥:“蚩尤你休得无礼,当年你堕入魔道,天帝百般挽留你救赎你,你竟然恩将仇报!你有什么资格在此污蔑神界!”

蚩尤嗤笑一声:“救赎?哈,你想笑死我吗?救赎?他想救赎的可不是我,他只是想把我的嘴巴封上,让我永远说出神界可耻的秘密!”

他扫视一圈,如果我没有看错,他的眼神应该算是怜悯。他接着说:“你们口中的天帝,根本是个懦弱的傀儡,而你们现在,不过是六千年前的我族。”

箫楼主不解,我们就更不解。六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又跟我们现在有什么关系?说实话,尽管蚩尤是敌人,但我莫名地觉得他不会说谎。

箫楼主大概也是这么想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蚩尤:“六千年前,因为我族神力强大,被天帝逼迫为神格本源血祭。那时候用的就是你今日扎进我身体的乌足金锥。我族在它的诅咒下尽数毁灭,只我一人侥幸逃脱。我不惜自废神力堕入魔道,但天帝仍不放过我,一路紧逼,我才不得不彻底遁入魔界。哼,这算哪门子的救赎?

“至于你们,血祭三千年一个周期,算起来正是这场战斗开始之时,你们却不知,你们所有的死亡都只是喂饱了神格本源。就为了这样的神界,这样以自己臣民的灵魂为食的神界而战,你们觉得值得么?”

……没有人回答,我们一时消化不了这件事。

我试着抓住一些关键字:血祭、神格本源、三千年一周期……

然后,所有的事情,豁然开朗。

原来是这样……后卿啊,居然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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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戏剧化地,天帝大驾光临,他看上去很生气,腮帮子都鼓起来,杀气腾腾。

他说:“蚩尤你真的很讨厌。”

蚩尤:“彼此彼此。”

天帝不再废话,起手就是杀招。灭罪咒。我不由感慨,我TM这一仗打得真值,什么都见着了。

天帝的灭罪咒比我的高端了不知道多少,我知道今天才了解到灭罪咒真正的威力。他甚至连阵都没摆,金色的巨大光球在他的手心凝聚,其中的闪光如同锁链一般纠结着、叫嚣着。

希望的狰狞。我这样评价。

“啊。天帝大人,求您,求您!”共工此时已经近乎绝望,声嘶力竭,苍白的脸上滑落一滴又一滴紫色的泪,“放过他吧……”

我从来没有这么懊恼过自己的无能为力,私情?大义?无论哪一个,我都无能为力。我只是一个看客,拿着电影票坐在座位上,离荧幕很近却碰不到真实。后来,当我成为荧幕中的演员,才明白演员本身的无能为力,要远比其他人深刻得多。

天帝看着共工说:“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呢?为什么你要为他求情呢?共工你让开好不好?我知道你不是坏人,我不想伤到你。”

他问了几个问题,但他其实并没有期待得到回答,这是天帝特有的,天真的残忍。他又重复一遍:“让开。”

共工咬了咬下唇,退开到一边,但视线仍然不离开蚩尤。我忽然有点慌,他在做决定,他的姿态从未有过的坚决。

在天帝的灭罪咒冲向蚩尤的时候,千钧一发,骤然地动山摇。

铺天盖地的尘烟中,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东倒西歪站不稳,无论是站在地上的或是飘在天上的,都在疯狂地颠簸摇晃。

地震?我想。

怎么可能。

灭罪咒的副作用?我又想。

……不对。我突然明白了。

强大的气流冲撞着人们,大地裂开一道道缝隙,就连天空都漏了,哗啦啦地往下泼水,一片混乱。

这里的天塌了,黑暗无边无际地袭来,恐惧笼罩着整个陲野。

我看不见天帝,看不见天女,也看不见共工。我只听见了一声嘶吼。

一个单音,从心肺中爆发出来的音节,无法用任何拟声词来形容。因为它太原始,因为它太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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