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桑记(68)

但他显然低估了天女的能力。

这一仗是由后卿一手策划,他知道蚩尤一定会出现,而他的计划中没有涉及他要亲自出马的环节,这充分表明了他对天女一族的信任。要不然,他打断我的腿也不会让我出现在这里。我承认这是我的悲哀,在他给我安排好的战场上自以为不再是井底之蛙地挣扎。

箫楼主对周围的杀戮完全不屑一顾,在蚩尤骤然逼近她的时候,我看见她冷傲的笑容,像一朵初夏的六月雪,纯白高洁,神圣不可侵犯。

她的手里是一只金锥,很小的一只锥子,我看不明白那只锥子到底有什么特别的,但是我看见蚩尤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他急速地弹开。

那只金锥尾随过去,锲而不舍,蚩尤明显急着要摆脱它的追踪,速度快得都出现幻影。

很滑稽的场面,目力差一点的就只能看见魔尊满天满地地乱窜。

金锥始终差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于是我起手拉满弓,瞄准——

其实这不难,在“戳人脑袋”比赛上我就尝试过一次,找到最精确的那一点,发挥那一点最大的能动性。此时我的视野里,就只剩下那一个点的运动轨迹。

我一点也不指望我的箭能近蚩尤的身,所以我压根没有指向他,我的箭的目标是金锥。

我听见清脆的“叮——”的一声,然后得儿意地笑。

金锥在箭矢的推动之下加速了一小下,整个没入蚩尤的颈项。

蚩尤身形猛地一顿,冰针一样的目光向我看了一眼,这一刻我居然也有一种被锥子贯穿的错觉。

他的颈间溅出一蓬血,颈血封天。

我觉得我们很卑鄙,以多欺少不说,还利用诡谲的手段重伤敌人。但我并不为我们的卑鄙感到羞耻,因为我清楚这是战场,因为我知道一个能为我们洗脱罪名的成语——兵不厌诈。

蚩尤想要撤退,但后路已经完全被封死,应龙和女魃都在不周山的北面等着他。

除非有奇迹,否则我们可以就在此地结束这场战争。

然而蚩尤笑了。那是一种极挑衅又极单纯的笑,他眼里的光芒很奇特,一定要形容的话,我觉得是一个得到了肯定的孩子的骄傲。

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低沉的,有着仿佛粗砂流过的质感。他说:“你来啦。”

我以为我听错了。

这句话给我的感觉是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约一起喝酒,小A终于等到了小B,于是欢喜地说:“你来啦。”

显然,他不是在跟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说话,此刻这个空间有着真空一般扭曲的安静。

蚩尤的血如同黑雨洒落,他恍若无畏。血滴在地面溅起水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越来越密越来越急,我这才发现,落下的不仅仅是黑血,还有紫色的雨滴。

真的下雨了。

我突然明白他在跟谁说话。

抬头看向不周山顶,在那隐没在云中的地方,这根顶天柱的彼端,伫立着一场悲哀的想念。

“你来啦。”

“啊,好久不见。”

共工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很轻的,然而我们所有人都听见了。

那个“啊”字一改从前犹豫的感觉,此刻显得无比坚定。

貘河的水从共工的广袖中倾泻而下,紫色的水珠折射出诡异的光泽,滴在每个人的身上脸上,用舌尖舔过,味道咸涩。

箫楼主在短暂的怔愣之后,迅速结印施咒准备发起最后一击。无论如何,魔尊必须得死。可是我却有一种预感,这一役,已经结束了。或者应该说,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控制得了。

果然,箫楼主的咒言没有达到应有的效果,本该承受重击的的蚩尤忽然从原处消失了。

共工用漫天的紫雨布下障眼法,与此同时,数根极细的丝线缠住蚩尤,将他强行拖离了战区。我看得见,非常迅速,但我还是看见了。

这幅画面与记忆中的相重合。名叫小明的风筝,共工指尖蜿蜒的丝线,还有脸上紫色的水滴。一个小小的游戏,在真实地上演。

从现在起,这已经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个让我们所有人见证的尾声。

六千年前遗留下的孽障,注定没有好结果的爱情。

箫楼主对着高处的共工喊道:“共工,你这是要背叛天帝吗?”

“啊,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想要神界赢的。”共工镇定地说,“但是,我不能看着他死。”

蚩尤有些虚弱地站立着,听到共工这么说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雨幕中回荡,震着每一个人的耳膜,愤怒而苍凉。

“蚩尤……”共工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话被蚩尤掠夺进了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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