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江南(10)

但是,为什么心里总有隐隐的不安呢?

那口古井里面,扶苏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看见牧流的军队,行驰在草木莽莽的原野上。

“跟他们说,只要迎回王的魂魄,一切都可以维持原状。尽量的,不要动用刀兵。”她曾经郑重的交待过牧流。如果这个他有所谬误,她不能够原谅他。

滔滔孟夏,她看见云梦的水泽了。

那些如同宝石一般镶嵌在平原与山川之间的水泽,似乎还是碧绿而宁谧,不曾被连年的战火烧灼干涸。水面的波光映出镜面,她忽然觉得一阵辛酸,竟低了头,不敢再看下去。

不觉又是夜深了。武襄岿然的身躯,在罗帷中独自沉寂。

还是只有轻声的叹息。不想再看了,点一盏孤灯,飘然,回到独居的苍梧苑。荒台上的白芷花,寂然幽香。

“凡是饮过云梦之水的人,最终会回到那片浩荡绿野之中。”这是真实,抑或只是一种安慰?

濂宁睡着了,圆圆的脸上浮出花一样的笑容,还不时的伸出红色的小小舌头添着,仿佛在吸吮糖果一样。睡着了的孩子,看不出是呆是聪明,都一样的幸福。那一个孩子呢,他又在做什么?只怕,也不曾睡着吧?只怕人已经到了空桑岭北的大营,和忠于他的军队将领们在一起。

苦笑。

湘夫人没有猜错,那一晚公子清任的确没有睡着。可她也不曾完全猜对,清任到空桑岭北,是三天以后的事情。那天晚上,他又一次被梦魇惊醒,悄悄的披衣起床,对着月光想念关于九嶷、关于云梦的一些传奇。

“呵呵……哈哈哈……”

牧流一惊,拉住了马缰,向四周张望。

深山寂寂,鸟鸣幽涧。除了他们一行夔人,哪里来的半个人影?只有碎碎的阳光从枝梢间露下来,在草地上摇来晃去。

“不要怕,往前走!”牧流沉声命令。

于是大家拖着长矛大戬,缓缓的继续前行“嘻嘻嘻嘻……哦哈哈哈……”

众人不得不又停了下来,围成一圈,刀剑向外,警惕的守候着。

一柱香的功夫过去了,还是没有动静。“将军,”一个士兵颤声道,“江离山这个鬼地方,有很多妖精吧……”

“闭嘴!”牧流断然喝道。

他也有一点点紧张,在北方的时候,听说过九嶷的遗民,供奉各种山川水泽的神灵,具有超自然的能力,不是普通夔人可以想象的。

一阵隐隐约约的水响,上风处了传下来。牧流仰头望去,只见远处南方的山顶上,流下来一道如银似雪的巨大山涧。山涧上横过一只摇摇欲坠的小竹桥,竹桥上隐隐有人影,似乎是个幼小的女孩子,穿着薜荔女萝编织的衣裙,山花插了一头,绚丽非凡。

“过去!”

明明追到了山涧那边,人影却在水汽中变得越来越模糊。牧流冲上桥去,那人簌乎又不见了。

士兵们在山涧这边,一个也不敢过来。

牧流瞪着他们,正待发怒,忽然一个士兵大声道:“将军快看——”

山涧的上游的浪颠上,小女孩正踩着浪花嬉戏,就像是在花丛草地上蹦蹦跳跳的,一边还“格格”的大声欢笑。

果然是九嶷的妖孽!牧流暗道。他追过桥去,小女孩忽然哗的一声,沉到了浪底。牧流怒从心起,正待下水去寻找。忽然看见,女孩又出现在远远的山涧上游,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晃着两条细细的腿,脚踝上多了一串蚌壳的镯子。

牧流的脚步很快,不管那些没用的卫兵们被甩到后面。他看见山石的后面蹲着一个青色的人,便不假思索的拔剑刺去。

剑一下子穿透了,却没有看见血。松松软软的,只是一团蒲草而已。

天色渐渐的黑了。牧流心中由淡及浓的漫起一股恐惧和怨怒。

昏黄的月亮斜斜的歪在山崖边上,像是被尖利的岩石刮破了,嘶拉拉的渗着血色。轰鸣的山涧在月色中射出耀眼的银光。夜空中隐隐的似有清歌飘荡。牧流回头,发现他的随从都走失了,忿忿的哼了一声,继续朝山顶攀去。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

江离山的山顶,居然是一个大湖,平川一片,荻芦成荡,青苇随着粼粼的波光,柔和的起伏舒展着。一声声的,清朗的捣衣声在湖面上回响。循声望去,一个玄色的人蹲在水边,正在浣洗一段白布,淡淡的血晕从捣衣砧上漂出来。

牧流正待拔剑,忽然犹豫了。想了想,大声道:“什么人!”

那人站起来望着牧流,形容窈窕,看起来是个年轻女郎,并非日间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女郎带着长长的玄色幕(上四下幕)離(上四下離),看不见面容,只是静静的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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