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殇阳血(3)

白毅拈在手中,轻声道:"多谢你。"

两人不再说话,袖手于栏前眺望着远处的殇阳关,目光一直越过关上的红旗去向天尽头的浮云。

"你我各为其主,私下相见还是越少越好,明日来我营中,看一看诸侯大将,"白毅忽然转身下楼,头也不回。

息衍装了一锅烟草,默默的含在嘴边。

此时下唐的中军步卒距离殇阳关还有五十里。数百辆辎重大车居中,军士手持武器步兵跟从,在低沉阴翳的天空下缓缓推进。

吕归尘掀开车帘放眼眺望,大军沿着略微起伏的草原汇成长长的蛇行,去向天地尽头卷云低徊的地方。他想起北陆原野上迁徙的羚羊群,秋去东来的时候,结成漫漫的长队,沿着有水源的古老路线,行程长达两千里,去向南面温暖的草场。那条穿越茫茫荒原的危险之路像是烙印在羊群的血脉中,即使新生的小羊也知道跟随着成年的羚羊,在秋风初起的时候出发。

他有一次跟随吕嵩出猎,遇见了迁徙的羊群,一路都有因为干渴而倒下的羚羊,母羊舔着死去的小羊,说不尽的哀凉。吕归尘问起的时候,老练的猎人说是因为附近的几口泉水断流了,所以沿着故道迁徙的羊群只有忍受干渴。

"那不能从别的道路找水么?"不忍的吕归尘问道。

"羊群就是这样,一年一年,都走一样的路,今年渴死那么多,明年也还在在这条路上渴死,不知道回头的,"猎人说。

此时吕归尘忽然有种感觉,这支奔赴战场的大军就像是循着故道南迁的羚羊,并不真的明白自己为何要选取这条道路。一次一次的上阵,一次一次的倒下,每朝每代的血流成河,可后继的人还是源源不断的奔赴死路。

"阿苏勒,你在想什么?"姬野的声音响起在他背后。

姬野躺在车中,浑身都用白布紧紧的捆扎,左臂套着夹板,吊在脖子上。医官看他的伤势时,忍不住惊叹说从未见人受了这样重的伤还不昏迷,而后他用木枝将姬野的全身固定住,扎上布带封死。姬野此时最多不过动动手指,即便扭动脖子,伤口也痛入骨髓。

"我没事,"吕归尘摇头,"你休息吧,医官说你三个月都未必能恢复,现在强要动弹,只怕骨头会长不好的。"

"阿苏勒……"姬野微微犹豫了一下,"你是害怕么?"

在当阳谷口的清平原接战之后,吕归尘总有些神思恍惚,有时半夜起来在营中踱步,有时又无端的掀开车帘眺望远处,一看就是许久。

"想我的表哥。"

"你的表哥?"

"龙格真煌,这是他的名字,草原上的人都叫他狮子王,"吕归尘说,"他已经死了……我给你讲过我家里的事情没有?"

"没有,"姬野说。吕归尘会给他和羽然说北陆的事情,从大雁到羚羊,从夸父到龙马,但是自己的父母亲戚,吕归尘从来都很少提起。偶尔说上几句,也立刻收住。

静了一会儿,吕归尘扭头过去看这个好朋友:"不告诉别人,好么?"

"好。"

"我是父王的第五个儿子,我娘却不是青阳部的。她是朔北部的,当年青阳部打败朔北部,守住了北都城,杀了我外公,后来我舅舅就把娘送到青阳部议和。我娘说她被送到青阳的时候,没有见过我父王,只知道他有很多女人,听说每次上阵都亲手杀好几百人……"

吕归尘低下头沉默了一阵子:"老师说东陆的婚礼,要纳雁,要问吉,要传帖,要下聘,少了一步就不成规矩,不过我们北陆,其实都是很简单的。我父王有很多女人,大部分都是俘虏来的女子,也不要什么礼节名分,谁抢到她们,她们就是谁的。我们青阳部的先祖,叫做吕青阳,他有七个兄弟。那时候他们八个人一起征战,抢到的牛羊和人口按照战功大家分,后来那七个兄弟为了牛羊和草场,都背叛了他。于是我的先祖把七个兄弟都杀了,削下他们七个人的顶骨,嵌在自己的剑上,占了所有的牛羊和人口。他很怕别的部落再抢走他的东西,所以他就娶自己的姐姐和妹妹……我知道这是乱伦,可是据说这样容易生下有狂血的后代。后来真的有了三个有狂血的儿子,所有人都畏惧青阳部,带着礼物来归顺,青阳部才变成了大部落。"

姬野默默的听着,并不出声。

"我有四个哥哥,可是我是世子,"吕归尘接着说道,"你父亲和你弟弟对你不好,可是他们总不会要杀了你。可是有时候我想,也许我哪个哥哥将来真的会杀了我,我这样一个人,不配做青阳王,没法光耀青阳的武功。我们北陆的规矩就是谁强,谁就能活下去,弱的人死了,也不会有人可怜……哥哥们不杀了我,是愧对青阳的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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