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笑,憋着气把那难喝的汤药一口咽下去,大口吸气,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好了,我现在不是没事了么。受点伤……不怕的。男人哪有不受伤的?”
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紧紧地把嘴闭了起来。
我怕我再一张开口,那汤药就会倒喷出来……实在是太难忍受的味道。
小离把药碗放下,给我嘴里放了一颗杏核大小的东西,凉凉的有些清甜,一下子驱散了那浓浓的挥不去的药味。
喘了几口气,我想起来问:“怎么你回来了……外面不用布防了么……”
明吉温和地笑笑:“三九已经数完,冰将融雪将化,况且有了你说的那个法子,不需要再远远的布人去防御……”
心里一直牵挂放不下的事情总算是解开了结,一块大石落了地。
全身上下的伤痛立刻叫嚣着重新扑上来。
“多睡会儿,伤口才能快些长好。”
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喝了一碗药,却象是用尽了半生的力气。
明吉扶我躺倒,把被子重新盖好包严,象是在对待婴儿。
我闭上眼。
我要快点好。
我还得保护族人,保护辉月……
我得快点好起来……
恍惚之中,我看到了行云。他一身白衣,站在漫天飞雪中,用愁绪万千的目光看着我。我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行云,我想了千百次,再见到你,可是,真的见到你,我却不知道该和你说一句什么话。
我又杀了你的父亲。
你恨我吧,行云。
一直象以前一样的,憎恨我……
我一直在伤害你,一直一直。
什么也没有办法为你做,不能保护你,没法让你开心快乐。
我又一次,彻底的,杀死了你的父亲。
行云的目光渐渐清亮,犀利而具有洞穿力,定定望着我。
“飞天。”
我听到他遥远而淡漠的声音。
“再会了。”
不,行云,别走。
别走行云。
我有好多,好多的话,好多的痛,想告诉你……
可是,手伸不出去,嘴张不开。
我没有资格,对么,行云。
我不能再站在你的身边,甚至,你不愿意让我跟在你的脚步后面。
他的嘴唇张翕,无声的说了句什么话。
我听不清。
也看不清。
拼命的地想睁开眼睛。
想看清楚他,想听到他说了什么话。
“情,情有何用?”他的声音渐渐远离:“多情才有多愁,离爱才能离忧。这么多年了,我始终学不会圆滑世故,总是自讨苦吃……”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行云。
情是这世间最贵重的珍宝,是最闪亮的星月,是你我一心一念想要追寻去得到的……
他无语,脸上带着淡淡的,释怀的微笑。
然后,他说:“你一点儿都没有变。”
这一句话我听得异常清晰。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在我们离开梧桐城的时候,行云脸上淡淡的哀悯和迷惘。
没有变?何出此言呢?经过那么漫长的时光,那么残酷的变故,我们都变了。
还有什么是没有变的?
行云的身影淡去了,他又说了一句话,我听不清。我吃力的挣扎,想挽留他。可是一切都是徒劳。
我睁开眼睛,我还是睡在明吉那间屋子里。青布的帐子垂着,把床密密的包着。我看不见天光,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候,我又昏睡了多久。听不到声音,也不知道外面是黑夜还是白天。
原来是梦么?
假作真来真似假,虚虚实实迷幻难分。梦境太真实,反而觉得现在身外的一切都有些不实在。
那是唯一的一次。
我再也没有梦到过行云。
一直在半睡半醒间徘徊,明吉说,睡着好,伤口能快些长好,再说,睡沉了之后痛也不是那样难以忍受。
我只是担心,辉月一直见不到我会不安。
好在他们似乎都能处理得很好。
辉月的伤应该不碍事……
一定吓坏了吧。
遇到杨沃迟,那穷凶极恶的巨枭,而我又重伤不能陪在他身边。
心里焦急着,想快些好起来。
我醒了又睡,总纠缠在蒙昧与混沌间。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身上的盖的已经不是厚的棉被。醒转的时候终于能多些,久些。每次都有人陪在床边,有时候是明吉,有时候是小忧小离,有时候是族里的其他人。
总有些奇怪的汤药给我吃下去。这样的休养,身体却一直没有明显的好转。
辉月怎么样了?哭了么?是不是夜里怕得睡不着觉?
明吉不肯让他来见我,他一定会呕气的吧。
即使我去布防,离开了短短的四五天,他也要追着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