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969)

这天日暮时分,当所有这些读卷官紧赶慢赶交叉阅卷,最后终于把二十几份圈数最高的卷子送到了张居正和吕调阳面前时,张居正飞快地扫过一份份卷子,目光最终落在了其中一份上。

前几天他特意让人找来了孙鑛的原笔文章,对那笔迹自不陌生,分明就是那位会元的。此刻一扫那篇策问文章,但只觉文字中正和平,确实很见才学。但既然心中有些偏见,在他看来就算比长子张敬修出色半分,也只不过如此。再看其余的文章,他就更加觉得老生常谈,味同嚼蜡。他也没有否定这些读卷官的两日辛苦,当即轻描淡写地问道:“其他卷子就没什么出色的了?”

众人你眼望我眼,都不太明白首辅大人到底是什么意思。论理说张敬修既然本次殿试无缘,张居正应该就没有什么亲朋子侄参加这次殿试了吧?此时此刻,还是吕调阳开口转圜道:“这样,时辰还没到,元辅和我不如随便翻翻其他人的卷子?也许有珠玉遗落其中也不一定?”

之前会试自己因为避嫌长子下场不能插手,三千多份卷子更不可能一一看过来,但如今不到三百份卷子,张居正此刻却借着吕调阳这话,起身搜卷。此前,他除了看过孙鑛的笔迹,也特意要来汪孚林几次到家里来时,和张敬修兄弟几个游戏之作的文字,记住了那笔迹,因为卷子不多,没过多久就找到了。那卷子前头没什么出奇,也难怪十几个读卷官看下来,上头只有寥寥四个圈,但看到最后,张居正品出了几分儒法贯通的意味。

一时兴起,他甚至忍不住用手指甲在其中几句话上掐出了几个印子。

然而,他最终还是将这份卷子放到了一堆其他卷子中,没有再流连,径直又去取了几卷一一翻看。只不过,跟在他后头的吕调阳虽不哼不哈,却又捡起了汪孚林的那份文卷仔仔细细地读了起来。因为前头太过平淡无奇,他心里不禁纳罕,直到中后部分方才轻咦了一声。以他对张居正的了解,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位首辅刚刚为何多站了片刻。只不过,张居正既然没别的意思,他也没多事,只是暗暗记下这笔迹,同时也用指甲在卷子上末尾几处掐出了印子。

这一番装模作样的搜卷,张居正只又取了一份卷子,算是添到之前那二十几份卷子当中,大多数读卷官对此都毫无异议。身为首辅,张居正自然有这个权力,更何况接下来要定御前评定的十二份荐卷,这份卷子就算进去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让他们疑惑的是,张居正仿佛撒手掌柜,接下来真的一切只听大多数人的意见,十二份御前展读的荐卷须臾就定了下来,哪怕他刚刚拿过来的一份被摒除在外,却也没有置喙。

这让每一个人心里都有几分不确定,首辅大人从前有这么好说话?

想归想,但大多数人都希望不要节外生枝,因此张居正既然没意见,接下来便是定三甲。无巧不巧的是,张居正赫然看到,在眼下的默认排序中,孙鑛的卷子就列在第一!

他深知孙鑛的三个哥哥如今两个在朝,一个在地方,上一辈的伯叔虽都不在世,可堂兄弟们未必没有将其笔迹泄露出去的意思。因此,他不动声色地将这第一份卷子挪到了第四,又将第四份卷子放到第一。

只是这一挪动,他就敏锐地察觉到,有不少人瞳孔猛地一收缩,仿佛没想到他这样的措置。对于这样的反应,张居正处之泰然,接下来又是两次调换,前头一甲三名的卷子已经是和从前截然不同。对此,哪怕吕调阳是内阁次辅,却也没有只言片语,资历深厚的工部尚书朱衡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被兵部尚书谭纶拉了一把,最终还是悻悻闭嘴。

尽管御前呈送十二份荐卷跪读是历来规矩,但阁臣定前三,也是嘉靖隆庆以来的惯例。就是天子,殿试阅卷当中对于一甲前三名有所更动,十次里头也难得有一两次。如今首辅张居正乾纲独断,次辅吕调阳不敢插手,他们还能怎样?

等到这一番调整完毕,张居正抬头看了一眼众人,见人人沉默不语,他方才一锤定音地说:“我们一起去文华殿呈送皇上吧。”

万历皇帝今年不过十二岁,每天早上在乾清宫被李太后让人强行拖起床,每月逢三六九上朝听政,其余时间读书习字,没有休息日,没有娱乐,日程表被填得满满当当,因此也让他犹如一架时钟一般,显得有些呆板。文华殿中,对于面前张居正呈送上来的十二份殿试卷子,他没有任何怠慢,因为任何怠慢都会被侍立在身后的冯保禀报给母亲李太后,因此他认认真真地听读卷官诵读了每一篇策问,没听出任何好坏,却还是小大人似的点了点头曰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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