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248)

心里沉吟着,他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对方笑道:“温老对我如此推心置腹,就不怕我转身将你的言语置之脑后,亦或是为了结好各家,将你反手卖了?”

杜士仪如此说,温正义反而放下了心底最大的包袱。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两侧巍峨的群山,低声说道:“生于雁门,长于雁门,我自从入仕之后已经竭尽全力,也不过以郎官终老,致仕之后眼看代州虽有才俊锐士,却不得其门,纵有振兴雁代之心,终无振兴雁代之力。原本我已经打算效仿使君恩师卢公,设馆堂教授弟子,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弟子跻身朝堂,却不想陛下竟然让使君督雁门。使君昔日在成都,成都本地豪族得以出蜀入江南;使君在云州,多为流民等乌合之众的云州,竟然设培英堂使孤儿能够安身立命;所以我想,使君倘若督雁门,必不会使雁代继续沉沦!”

说到这里,他弯腰深深一揖道:“温某垂垂老矣,但若使君真有雄心,温某愿效犬马之劳!”

杜士仪到任短短几天,甚至连一应属官的具体情形都来不及去摸,却让人去四处仔细打探了温正义的为人秉性。得知其仕宦二十年,政绩斐然,颇有清名,遗憾的是两个儿子尽皆资质驽钝,全都没有出仕,孙子如今却还年幼。从此人的一贯口碑来看,说这些极有可能是真心的。因此,他上前笑着双手将其搀扶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道:“温老言重了。你是前辈,今后我还多有借重之处。”

自己掏心掏肺说了这么多,总算没有白费,年纪一大把的温正义被那两只有力的手搀扶起来时,眼前只觉得一片光明。当杜士仪拉着他沿着关墙四处查看之际,他便趁此机会,说了不少代州地理民情,尤其是代州都督府的那几个属官,他都一一评点,尤其是出身闻喜裴氏和博陵崔氏的户曹参军裴海云,功曹参军崔护,他都着重加以说明。这时间须臾就过得飞快,杜士仪正仔细咀嚼着这些信息的时候,就只见冯老生已经一溜小跑回来了。

“使君,使君!”快步跑到杜士仪面前,冯老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便连珠炮似的说道,“西陉关的存粮已经不到十石,弓矢也多半不足,刀剑朽坏的也极多,就连战袍……”

不等他说完,杜士仪望见旅帅段广真正往这边而来,他便摆手阻止了冯老生,等到段广真近前来时,他便淡淡地说道:“段广真,你就任以来,代州都督府所拨粮秣军械的短少情况,你与我一一如实报来!”

杜士仪之前分明对自己不冷不热,此刻差遣冯老生跟着自己去清查粮库武库回来,转眼间竟然迸出了这样一句话,段广真顿时露出了深深的意外。他虽然不合群,但并不是傻子,那目光往温正义的脸上一扫,见这位在代州德高望重的老者对自己微微颔首,虽说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帮自己,但杜士仪既然愿意过问,被人排挤苛待,不得不在这西陉关凄冷度日的他便肃然行了一个军礼。

“西陉关驻军五百,本当每月拨给军粮三十石,然则多数时候不足十五石,我这里有详细的账册。至于弓矢,短少就更多了,操练时的损耗我都详细记录在册,可供使君详查。”

第629章 巧言令色,雷厉风行

成都县令,正六品上;云州为下都督府,长史官居从五品上;代州为中都督府,长史官居正五品上。

单单从这职官的官品差别上,仿佛杜士仪这先后三任外官,相差仅仅仿佛。然而,倘若算上他那正职以外的种种差遣,那就和别的普通外官大不相同了。在成都时,他判成都两税使,茶引使;在云州长史任上,他兼任云中守捉使,云州宣抚使;而现如今任代州长史,他身上兼的官衔就更多了,无论是河东节度副使,还是判都督事、支度营田使抑或大同军使,全都不是一个寻常五品外官能够得以企及的。

所以,和在云州时不同,如今的杜士仪,已经完全够格让人尊称一声杜使君了。

叶惠全离任,杜士仪新官到任并没有立刻拿人立威,仿佛一切都是因循守旧的一套,但并没有人敢就此小觑了这位顶头大上司。都督府内的诸曹直房内,连日以来一直都萦绕着一股难言的沉肃气氛,连带下头的参军事和录事也人人陪着小心。唯有素来不管事的代州司马司徒晓,整日里依旧如同旧日一般无所事事,常常流连酒肆之中买醉,至于官妓叫回官廨陪饮,更是司空见惯的事。

傍晚时分,同为名门子弟的裴海云和崔护在出了直房彼此打了个照面时,往日关系颇为冷淡的他们同时停下了脚步。崔护先露出了一个笑容,随即才意味深长地说道:“杜使君突如其来督代州,想来裴兄家中的亲长,都是意外得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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