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342)

“只可惜,赵国公去世实在是太早了!”

杜士仪如此叹息了一句,张兴深有同感,而一旁本是出自崔氏的赤毕,想到当初崔谔之率领他们杀进皇宫时的情景,竟觉得恍若隔世。一晃,他跟着杜士仪已经十几年了,而崔谔之辞世也已经十几年了,尽管崔家兄弟们并不算出类拔萃,可相比某些人家长辈故去便立时门第倾颓,崔氏门风犹在,杜氏这门姻亲暂且不提,就连女婿王缙,入仕之后步子也走得很稳,足以为崔家兄弟们的臂助。

永丰里崔宅门前列戟的景象,因为崔谔之的辞世,已经不再得见,但乌头门内朱漆门的显赫之姿犹存。杜士仪带着张兴骑马进了乌头门,到正门前头下马之际,正值里头有人出来,和自己面对面撞了个正着,却是王缙。

王缙也没料到杜士仪今日回洛阳,打了个照面一愣之后,他便立时上前一把抓住杜士仪的袖子,连声说道:“我正想你几时回来,打算找你说话,没想到你就自己送上门来了!来得正好,今天先陪我喝个大醉再说!”

这是王缙?不是李白王翰王之涣那些酒鬼附体?

杜士仪只来得及对张兴吩咐了一声跟上,就被王缙给拽了进去。总算等到进了崔宅走了一箭之地,王缙方才终于松开了他的手,随即面带苦涩地说道:“都说御史台大理寺刑部尽皆法吏,公正严明,如今看来,简直狗屁!眼看着两个无辜孩子求到我门上,我却只能狠心把人拒之门外,暗地里给了些钱,只当成没这么一回事,公理不能伸,律法不能明,这法吏当得着实没有半点滋味!”

第676章 此心此情,可昭日月

如果王维眼下越发像个出世绝尘的人,那么,王缙就是一个现实入世的人,没有那么多不切实际的理想,有的只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的决意。不过,他骨子里信佛参禅,所以,往日荤腥和酒都是很少沾的。

当王缙没头没脑说了这一堆之后,陪着杜士仪和张兴去拜见了赵国太夫人,又见了崔五娘和嗣赵国公崔承训,杜士仪只来得及把张兴托付给崔五娘,请她带其去藏书楼一阅,就不由自主被王缙拖去陪喝酒了,心里却异常纳罕。十杯八杯下肚,杜士仪眼看着王缙面色酡红神情萎靡,知道御史台这种法吏云集的地方,其实是全天底下最最肮脏的地方,他不禁伸手在其肩膀上拍了拍。

“说话不要说半截。冷酒伤肝,热酒伤胃,把事情说出来给我听听。就算帮不了你,总好过你一个人闷在肚子里。”

王缙醉眼朦胧地看了一眼杜士仪,却仍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等到自斟自饮又痛喝了两杯,他方才淡淡地说道:“张审素的案子,你应该听说过吧?”

他本以为杜士仪必定会点头,然而,却发现对方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猛然想到杜士仪去年腊月就开始忙着在河东道各地征发兵马,然后将兵马带到幽州和各路军马会合,随即又和裴耀卿负责调配粮秣军械等等后勤工作,一回到代州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赫然又是调回朝任中书舍人,他不禁苦笑道:“忘了你这个大忙人这大半年忙得连轴转,大约没时间理会和自己无关的事。”

他定了定神,用一旁那条帕子擦了擦因喝酒过度而满头大汗的额头,这才娓娓道来:“巂州都督张审素被人状告贪赃,结果监察御史杨汪奉命前去查验。半路上,张审素麾下的总管董元礼得到消息,因为气恼过度,竟是带了七百兵马将杨汪截下,威胁其倘若奏报朝廷查无此事,则放了他,否则就杀了他。杨汪拖延时间等到了援兵,董元礼自是因此被杀,罪有应得,可杨汪大概因为气不过这次的事情,竟是奏张审素谋反。结果张审素被斩,籍没其家,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流配岭南。这次是他们临行前来求我为他们的父亲伸冤,我却只能给了些钱。”

杜士仪没料到这桩案子竟是如此惨烈,脸色不知不觉郑重了起来。

“我真没想到他们兄弟两个竟然会求到我头上来。御史台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有的是比我有名的,也有的是比我更得圣眷的,可是,他们竟然堵上了我家的门!呵呵,早年我也曾经下过决心,一旦为官,要为民做主,伸张正义,可真正当了法吏却只觉得束手束脚。而且,我不想也不敢因为别人的事情,让自己掉进万丈深渊,如阿兄这样黯然请辞当个闲云野鹤,因为我不甘心!”

借着醉意,王缙一口气把心里头的话倒了个干干净净,随即又拿起酒壶,竟是揭开盖子将其一口气全都倒入了嘴里。潜意识中,他告诉自己此事和他一分一毫关系也没有,就算是冤案,始作俑者是杨汪,而纵容的是御史台那些高层,甚至还有当朝宰相。可他毕竟不是那些在官场厮混了几十年的老油子,心里的沟坎过不去,一纠结就是整整十几日。尽管张家兄弟早已经踏上了流配岭南的路途,崔九娘还不解地追问过,可他一个字都没吐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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