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613)

相比鄯州一地三县的人口,河州在贞观之初,人口便有一万多,可如今百年过去,中原腹地那些少有兵灾之苦的州县,人口无不增长四五倍,而河州人口仍是不过三万出头。

那正是因为河州之地一直都是大唐和吐蕃拉锯战的中心,两国一旦相争,此地便是赤地千里!

河州和鄯州看似相隔不到四百里,然而若走官道,却得需由湟水城到兰州金城县,然后再从金城县南下到河州州治枹罕城。所以,杜士仪走了行军道,由老马识途的陈昇带路,由积石军附近的临津古渡渡过黄河,抵达枹罕城,已经是他出发之后第五天的事情了。

他这一行人人有马,六百多里的行军道,却仍是走了这许多天。因为来之前并未事先走漏风声,故而他这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出现在河州境内时,自然而然让田中耕作百姓为之惊诧。有识字的看清楚旗号上打的是一个陇右节度杜的字号,这才渐渐安定了下来。

“吐蕃前时悍然越境,倒也并不是坏事,如今他们为了表示诚意,赤岭一带全数撤防,按照陛下的意思,大唐在赤岭一带亦是全数撤防,只在石堡城积石军等地屯驻重兵以备守御,倒也省却了军卒戍守赤岭之苦。”

对于高适的这种说法,杜士仪深以为然。他自从那次巡视赤岭遇袭之后,又曾经去过两次,每次都不得不感慨造物的神奇。就是这么一座山的分割,西面是吐蕃人放牧的草原,而东面则是大唐军民耕作的良田,若是戍守赤岭,先别说造堡垒有多困难,而且两国近距离对峙,一旦开站赤岭上的守军便是首当其冲。再加上这里海拔高,风大,对于人的体力和耐力都是相当大的考验。如今看来,当初那一股越境的吐蕃兵马反而是把坏事变成好事了!

艺高人胆大的杜士仪从廓州踩着边境线入的河州,顺带还一路巡视了振武军、积石军、振威军、天成军,随即由平夷守捉抵达了枹罕城。即便他一开始行踪隐秘,可到了河州后,一座座军镇巡视过来,无论是河州刺史苗延嗣,还是镇西军正将郭建,全都听闻了消息。据说前者不过是哂然冷笑了一声,后者却是欣喜若狂长长舒了一口气。于是,枹罕城外迎接的时候,文武二人自然表现截然不同。

刺史管政不管军,都督不兼刺史则不管民,这是唐初的规矩,然而时至今日早已不复当年旧规了。不说边境各大都督府的都督大多兼刺史,而且渐渐对下辖诸州有了管辖权,而自从有了军政一把抓的节度使,威权就更胜都督一筹了。看似品级相差无几,堂上堂下却分际严明,倘若苗延嗣不是还兼任着陇右道采访处置使的名头,他自己也心知肚明,就连如今这看似分庭抗礼的样子都做不出来。

苗延嗣相迎时,不过只说了冷冷淡淡的两句话,而郭建就不一样了,甫一相见行过礼后,他便急不可耐地说道:“大帅莅临河州,实在是军民之幸。镇西军中一万一千人,无不期待大帅前来阅军!而且我上任数月,这军中尚未完全理出头绪来,正要大帅指点训诫。”

郭建连军中尚未理出头绪这种话都直说了,杜士仪再看他瘦下来这一圈,下巴都变成了尖尖的,当下颔首笑道:“郭将军着实辛苦了,镇西军中之事,回头你单独向我禀报吧。”

眼看郭建对杜士仪卑躬屈膝,苗延嗣顿时冷笑了一声。他两个儿子苗含泽和苗含液,苗含液如今为蓝田县令,正在京畿之内,可谓是一方主司,前途正好;苗含泽为苏州长史,虽远在江南,又非主官,可终究是富庶之地。倘若他这两个儿子下一任能够转回京城,御史台的御史,中书门下的左右拾遗补阙,甚至再进一步便可摘下尚书省六部的郎官,可谓是清贵非常,故而他不得不承认,除却上党苗氏的宗族之力,杜士仪的暗中推手功不可没。

所以,把人迎入河州刺史署之后,他照旧冷淡地接待了一番之后,见郭建恨不得立刻把杜士仪给拖走,当下就听之任之了。这一行人一离开,颇得他欢心的录事参军便忍不住劝谏道:“使君,杜大帅亲临,郭将军又如此急忙把人请走,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告状的。使君纵使……”

“你以为我不知道?”苗延嗣根本没等那河州录事参军把话说完,他就皮笑肉不笑地接口道,“我和杜大帅确有私仇,可我也不会鸡蛋里挑骨头随便找茬。郭建刚刚上任就想在军中任人唯亲,继续他在临洮军中的那一套?门都没有!奖惩升黜都是有规矩的,不容他随性而为。杜大帅就算要偏帮郭建,也不会什么事都遂他的心意,更不可能随便插手我河州之事!除非我这个陇右道采访处置使不当了,否则,这陇右就成不了一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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