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614)

苗延嗣在亲信面前撂了这样的狠话,郭建把杜士仪请去了自己的镇西军驻地,也同样是大倒苦水。从苗延嗣拿住军卒在枹罕城中犯的小错,命人绑送回来好一阵折辱;再到自己黜落无能,反被其抓住把柄命人警告;再到自己已经狠狠惩处了从前犯过的儿子,却依旧被苗延嗣拿捏……说到最后,他竟是怒发冲冠。

“大帅,这苗延嗣简直是欺人太甚,我实在忍不得了!一再欺我,我可以不和他一般见识,可听闻他在刺史署中,甚至不把大帅放在眼里!大不了我就学张审素部将董元礼……”

“你给我住口,就因为董元礼的莽撞,害得张审素背了个谋反的污名,其二子固然为父报了仇,可张审素的案子可翻过来了?”

杜士仪连番诘问,见郭建顿时哑然,他知道这家伙也就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骨子里就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否则苗延嗣拿着把柄,换成姚峰肯定会怒发冲冠直接上门理论,王忠嗣必定绑上犯罪的儿子请依令处置,只有这郭建会因此受挟,心不甘情不愿,可终究老老实实到了这镇西军中担任正将。所以,既然知道郭建只是说说而已,他也就同样在嘴上恨铁不成钢地数落了此人好一阵子,见郭建反而踏实了,他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

踏实归踏实,可对于自己的将来,郭建还是心中惴惴:“大帅,我算是明白了,这苗延嗣一再磋磨我,分明是不怀好意,打算降服了我为他所用!大帅对我重用倚赖,我怎么也不想负了大帅期望,可是……”

“苗延嗣那儿,我自会告诫他不要太过分,至于你,也需稳扎稳打,在镇西军中树立起你的威信。不要让苗延嗣左一个任人唯亲,右一个驭下无方,毁了你的令名!苗延嗣已经多少年岁了?他这河州刺史还能当几年?你正当盛年,又屡有战功,不趁着如今任镇西军正将的机会,在军民中间树立威望,来日这河州刺史若是再出缺,你如何能够顺理成章递补?”

杜士仪这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顿时让郭建心中再次热了起来。他到河州镇西军任正将,心里不是不委屈的,尤其杜士仪反手就将王忠嗣提拔为临洮军正将,继而又令其为左厢兵马使。想想刺史署中一直有传闻说苗延嗣身体不好,夤夜咳嗽是家常便饭,甚至还常常因病不理政务,他不由更加信之不疑。可杜士仪的要求听来简单,做起来却异常困难,他不由得抱怨道:“可如今吐蕃止戈息兵,既然没战事,我又长年在临洮军中从军,镇西军中上下派系林立,我如何立威?”

“郭建呀郭建,你之行事,就是想得太多了!”杜士仪没好气地摇了摇头,继而便笑吟吟地说道,“你可知道,姚峰上任廓州刺史后,兼任积石军正将,他用的是什么办法立威?”

郭建和姚峰较劲多年,眼看其上任廓州刺史兼积石军使,竟是迈出了让自己殷羡不已的一步,他自然早就心痒痒了,故而这才在河州刺史出缺时如此急切。此刻见杜士仪把姚峰拿出来当例子,他顿时闷闷不乐地说道:“姚峰那粗人从来性情急躁,难不成是杀将立威?”

“你说对了。”

郭建只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登时瞪大了眼睛。杀将立威这种事,说来容易做来难,要知道,即便是小小一个旅帅,在军中也有相应的根基,贸贸然行军法惩处,就很可能遭到抵制,更不要说杀人了!而且,眼下可不是战时,即便身为主将,杀将立威岂是能够轻易做的?

“可这样大的事情,我怎不曾听说!”

“一来,姚峰是廓州刺史,只要他廓州军中将士闻此股栗,知道敬畏就够了,没有必要把这样的名声传到别的地方,二来,苗延嗣也曾经因此怒而指摘,却被我压了下来。两个被杀的人,无不有应得之罪,一则故意在打猎之后纵兵践踏麦田,二则在前时吐蕃越境来袭时不遵军令。这样的有罪之将杀两个,军中反而会为之肃然!苗延嗣纵然聒噪一时,可也不能拿他如何。可你看看你呢?新官上任,需得谨慎一些,怀柔手段当然也不是不好,可你看看你这一犹疑,反而有多少把柄撞在苗延嗣手中?”

姚峰偏刚,郭建偏柔,按理两人当初在临洮军中应该刚柔兼济,可因为两人谁都看不惯谁,反而一直对着干。如今全都调出了临洮军,郭建是卯足了劲不想让姚峰看笑话,可现在听着杜士仪这些话,他渐渐心生沮丧。不得不承认,姚峰的霹雳雷霆手段比他的绕指柔要强多了!

“多谢大帅提点,是末将之前太优柔寡断了!”

杜士仪知道郭建一走,自己将王忠嗣扶正,这必然会让郭建生出怨言。他固然想打破原有军中的地域以及派系之分,可又不是真的打算将郭建摒弃不用,这次特意到河州来为其撑腰,当然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可眼下他当然不会对郭建挑明这深一层的关联,只是又细细询问镇西军中的林林总总,包括那些有名的偏裨将校,最后才开口说道:“好了,你既然是用阅军的名义,把我从苗延嗣那死活请了过来,那就让我看看镇西军的军容军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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