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687)

嗯?

杜士仪不禁一愣。按理说,他甫一上任,第一个就拿的是叶文钧开刀,叶天旻自会视其为寇仇,留这样一个罪人之子在身边不啻是给自己找麻烦。可是,看着那瘦弱的少年面上执拗的表情,他沉吟片刻后便淡淡地说道:“既如此,我这灵武堂中尚缺一整理书籍的侍者,此乃杂役,你愿为否?”

叶天旻想也不想便叩头答应道:“愿意!”

“好!”杜士仪点了点头,这才对身边一直满怀警惕的虎牙吩咐道,“你送了他回去,记得告诉叶家亲友四邻,从今往后,叶天旻会在我身边侍从。”

虎牙既然从固安公主之命随侍杜士仪,以代替如今在东都为固安公主四下奔走的赤毕,自然对杜士仪惟命是从。他答应一声后便上得前去,犹如此前一样老鹰捉小鸡似的将地上的叶天旻拎了起来。等把人带到门外放了其下地,他便冷冷盯着这个矮了自己至少两个头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倘若你只是心存孝悌,为了弟妹方才愿意侍从大帅,那也就罢了。可若是你包藏祸心,那却别怪我辣手无情!”

这年头连个孩子也不能轻易小觑了!

叶天旻却没说话,他低头整理着身上的衣衫,悄悄咬紧了嘴唇。

杜士仪固然说得有理有据,可不论如何,他要当面向来圣严等人问清楚。倘若父亲真是罪有应得,那他今后便当为其赎罪;否则,他一定要报这诬陷之仇!

第833章 处分和大阅

正月初九,大阅之期前一日的下午,当来圣严以及其他重要的幕府官以及灵州都督府属官齐集灵武堂的时候,就注意到偌大的地方,除却杜士仪自己带来的张兴王昌龄高适三个幕府官,以及连日以来身边形影不离的那个佩刀大汉,便是一个依稀有几分熟悉的少年。其他人不过端详一眼也没往心里去,只有记性极好的来圣严在攒眉苦思片刻后,便终于想到了对方是谁,这下子登时面色巨变,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虎牙乃我肱股腹心,从云州开始随我身侧,当初我离任的时候将他暂留在那儿,如今到朔方之后也就把他带了来。我之家将,均由他统领。”

杜士仪这是第一次对人介绍虎牙,见众人并无异常反应,他这才看向了侍立一侧的叶天旻:“这少年郎你们应该见过,却也未必记得。他是叶文钧嫡长子,叶文钧已判流刑,不日将解送岭南,他身为人子见我鸣冤,我虽言其父罪有应得,但也怜其明知父不慈不仁却依旧孝悌,再加上叶家失其主,多有亲友觊觎财产,故而便允其所请侍从吾左右。”

此话一出,满堂惊掉了一地下巴。来圣严第一个整理好了心情,当即起身长揖道:“我等不顾多年旧谊出首故人,却未料及无辜稚子,还是大帅想得周到。”

纵使来往叶文钧家中次数极多,众人也顶多只见过叶天旻两三次,故而刚刚都没认出来。听了杜士仪解说,来圣严又率先开了口,其他人彼此对视一眼,有的亦是起身相谢,也有的则是脸色勉强。一番议事时,常有人心不在焉偷眼觑看叶天旻,见这小小少年郎始终面色镇定地侍立在侧,不免心中嘀咕。所幸今日议事并没有什么太过重大的事宜,纵使没听仔细却也没什么大碍。等到议事完毕,众人告退之际,杜士仪却开口对来圣严吩咐道:“子严少留片刻。”

来圣严本就有话想对杜士仪分说,此刻便立时答应了。等到其他人一一退出,他咬了咬牙正要说话,却不料杜士仪先开了口。

“叶文钧的事情我已经具折禀报了朝中。然则你等各自出首,隐去其冒名为信安王书信之事不提,只是检举了他那些其他杂七杂八的罪名,虽然避免了一场大风波,可信安王仍旧免不了要被人指斥为失察。事到如今,我只问你一句,倘若我以你身为节度判官,信安王昔日肱股,却始终失察叶文钧诸事为由,奏你之罪,请处分免你官秩,以白身检校朔方节度判官戴罪立功,你可甘心?”

此话一出,最吃惊的不是来圣严,而是叶天旻。他只以为倘若之前杜士仪对自己所言并不是事实,那么就是来圣严几人想要把父亲抛出来讨好新任节帅,从而谋取功名利禄,可没想到的是,杜士仪竟然会让来圣严背上这样严厉的处分!他至今还记得,父亲当初酒醉之际,曾经大言不惭评述信安王李祎帐下文武,一个个人都被批得体无完肤,唯有提到来圣严时,叶文钧的评语是几无瑕疵,难以比肩。

正是这样一个人刚刚让父亲万劫不复,杜士仪就要上奏请处分他?

来圣严注意到了叶天旻那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咀嚼着杜士仪的言下之意,他哪里还不明白其中的用心?他既然对众人说是他察觉了叶文钧伪作李祎书信,这个消息必然难以保密多久,到头来朝中指使者得知之后,必然会对他深恶痛绝,说不定还会有凌厉的报复。抢在这之前,杜士仪先主动为他请得处分,而后又让他留任节度判官效力朔方,这已经是保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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