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865)

等听到最后那一句“十分而未得其一端,故不能遍举也”,他这才欣然打起帘子进门:“竟是如此流利,你阿兄当初不能及也!”

“阿爷。”杜幼麟连忙站起身来,上前规规矩矩行了礼,和杜广元的大大咧咧截然不同。可是,听到父亲赞扬自己胜过阿兄,小家伙却还立刻摇了摇头说,“阿兄天赋比我好,只是坐不住,阿爷不要怪他。”

杜士仪不禁莞尔,摸了摸杜幼麟的脑袋,见秋娘连忙上来拉着人出去了,他方才来到了王容面前:“我早起照镜子时,发现自己已经不止一根白发,一晃连这孩子都已经快要六岁了,真是时光匆匆。”

“你就是操心的事情多,所以白头发长得快!”遥想自己当初和杜士仪初次于上元灯节相见,据此已经快要二十年了,王容也同样颇有感伤,口中却不肯继续这个话题,“算算日子,再过几日我就得带着广元启程回长安,幼麟的课业就得你亲自过问督促了。孩子还小,习惯得从小养成……”

听到王容说起回京看杜仙蕙的事情,随即又絮絮叨叨嘱咐幼子的课业,杜士仪先是觉得一阵好笑,当年叱咤风云掌管金钱无数的女子,如今仿佛泯灭在了相夫教子之中,可渐渐地,他就感觉到了一股说不出的温暖。能够让一个不平凡的女人洗手作羹汤,相夫育儿忙,何尝不是男人最大的幸福?所以,他直到王容把话说完,这才笑出了声来。

“是,夫人,你就尽管放心地去看蕙娘吧,我不会让你回来时看到一个荒怠贪玩的幼麟。不过,她们很有可能不在玉真观,而是避到王屋山阳台观去了,你也许得多跑一个地方。另外就是,你这次回长安,顺便帮我再做一件事。”

王容本有些微嗔,听到末了一句时方才丢开了,却是认真地问道:“什么事?”

“秀实在中受降城掀起的那一场风波,你应该知道了。识文断字的师长虽然困难,但随着少伯和仲高的诗集在关内道传播开来,已经渐渐有士人慕名而来。但光是有人还不行,既然要识文断字,那就需要笔墨纸砚,而更重要的是,需要书。之前我在云州代州,先后印云州集,代州集,那时候用的是雕版,佛寺如今多用此来印佛经,但现在,我不在乎印书的质量,而要降低成本,增加数量,所以要换一种方法。”

他拉着妻子到一旁的书案旁,展开了手中的一卷图纸,略一解说后,就只见王容眼睛一亮,随即欣然点头,他便知道,妻子已经明白了此中利害。

“泥活字成本低廉,不用雇人不断手抄雕版,刻好一套后便能管用很久,至于合适的胶泥,我早年曾经对赤毕提过,虽说这些年他常常身负要务,但他做事一向滴水不漏,说不定已经有进展。即便暂时没有合适的胶泥,用木活字也不是不能暂且凑合。”说到这里,杜士仪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活字印书,比雕版印书成本低廉,但同样需要识字的排字工人,但如果朔方之地能够在教化百姓上下足功夫,日后这一点就不用担心了。”

想到杜士仪早年便曾有过这样的思量,却隐忍多年,直至如今方才拿出来,王容不禁心生敬服。于是,当杜士仪再三告诫,活字之事一定要找看似最不相关的人,将这一条线独立出去,她立刻毫不打折扣地答应了。

“另外,你给我带一部书到长安去,把我亲笔写的这一部书找个书法一流的人抄个几十份,从政事堂那两位相国,到贺礼部、徐学士以及诸位饱学文士,都不妨送上一份。总而言之,告诉长安上下,这是我为朔方义学预备蒙童教案。”

既然段秀实起了个头,那他就顺水推舟,把三字经这种最适合蒙童的启蒙教材改编一下给推出去。若能让朔方上下多出几百上千个识文断字的童子,十年之后就会收获一批俊杰!更重要的是,这也许可以成为遥远的漠北,罗盈和岳五娘拿来教导胡汉幼童的教材。洗脑……不,应该说教育要从娃娃抓起!

尽管杜广元还对自己靠拳头招揽回来的胡儿念念不忘,可他也同样想念许久不见的妹妹,只能带着两难的情绪跟着王容踏上了回长安过年的旅程。如今天寒,日行八十里,路上至少得走上大半个月。

而杜士仪送走了王容和杜广元母子之后,来自中受降城,阎宽和来圣严联合署名的奏报终于送了回来。之前胡乱的主犯和从犯已经一网打尽,在讯问之后供述出,却是受突厥登利可汗指使,潜入中受降城为细作,因见登籍,唯恐暴露,故而挑唆胡人蕃军作乱。

尽管上头写得清清楚楚,每一个被抓的细作供述了什么,全都单独罗列了出来,以作比对,可杜士仪看着看着,仍然觉得不无蹊跷。等翻到最末尾的夹片,他看了心中一动,抬头瞥了一眼亲自驰马送回来这份奏报的阿兹勒,突然开口问道:“我让你此行随侍来判官,你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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