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866)

阿兹勒在中受降城便几乎是日夜观摩审问犯人,这一路紧赶慢赶,早已经疲惫不堪。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力争脊背挺得笔直。此刻杜士仪一问,他便大声说道:“来判官发令,阎将军抓人,我正在场,而后则跟着阎将军部属捕拿主从犯人,审问的时候我也都在场。”

“哦?”对于来圣严如此能够体察自己的心意,杜士仪早已不意外了,“来判官这奏报,你可知道写了些什么?”

“应该是说,那些主从人犯都是突厥细作,是登利可汗支使他们如此做的?”阿兹勒毕竟亲历了七八个犯人的审讯过程,即便不认字的他即便看了也不知道来圣严究竟写了什么,但他还是能够猜出来。见杜士仪果然微微颔首,他在迟疑了片刻之后,最终开口说道,“大帅,来判官乃是节度判官,阎将军是中受降城主将,我原本不该质疑他们,但我旁观了所有犯人的审问过程,实在觉得有些不对劲。”

杜士仪本来并没有抱太大希望,但阿兹勒的回答引起了他的兴趣:“哦?你说。”

“不瞒大帅说,我原本并不是孤儿,我的阿父曾经是突厥牙帐的侍卫,阿娘是一位小王妃的侍女。因为梅禄啜毒杀毗伽可汗的缘故,我的阿爷受到牵连被处死,阿娘带着我四处逃亡,最终病死在了路上。我小时候,曾经见过还是王子的登利可汗,不能说了解,却也知道他几分。”

看到杜士仪神色纹丝不动,阿兹勒不知道自己说的是否能够打动杜士仪,可已经开头就不能停下,他只能鼓起勇气说:“登利可汗这个人,自大狂妄,从小就对一母同胞的兄长并不尊敬,所以伊然可汗被杀的时候,曾经有传言说是他派人下的手。他这样的人,如果真的对朔方有图谋,应该不会用这样细腻的阴谋,他自己不是这样的性格,他的母亲是暾欲谷国师的女儿,但却没有继承国师的多少智慧,而他身边也应该没有这样的人。”

“然后呢?”

杜士仪仍然只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阿兹勒顿时就更不确定了。于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放得更低了:“那些犯人受审的时候我都在场,在严刑拷打之下,好几个人都是轻而易举地供述了出来,但对于怎么知道所领的是可汗王命,却都说是那个主犯告诉他们的。可那个主犯熬刑数轮后,却突然咬掉了舌头。虽说救回来了,因为不通汉语,却再也问不出别的。而且,我听说此人当初在被抓的时候,曾经差点自尽。如今的突厥牙帐,怎会把这样刚硬的人派到中受降城来,主持这种根本不确定的事?”

第921章 传首问罪

来圣严和阎宽在奏报上如实转述了那些主从犯人的供述,而在夹片上,却各自陈述了自己的判断。尽管不像是阿兹勒那样曾经在突厥牙帐生活过,而且见过登利可汗,但两人一文一武,阅历经验无不丰富,隐隐之中由从犯的脓包和主犯的决绝,已然觉察出了某些端倪。

故而,来圣严的判断是,突厥牙帐内部争权,新任的左杀判阙特勒和右杀伊勒啜试图以此栽赃登利可汗,这种可能性极大。而阎宽的判断则更为大胆,他指出,很有可能是这些年来因为毗伽可汗和阙特勤兄弟再振汗国,收拢各部,那些因为强势而不得不附庸其下的部落眼见突厥内乱,不甘继续受其压榨,因此方才想出了这样一条计策,为的是让大唐继问罪突厥不朝觐圣寿之后,进一步断绝和突厥的往来,从而让孤立的突厥狗急跳墙,自取灭亡。

所以,杜士仪看着面色不安的阿兹勒,不禁有些赞赏这个胡儿,而他更加满意的,是镇守中受降城的主将阎宽。

阎宽此人作为安北都护府长史坐镇中受降城,老成持重,行事最为谨慎,拂云祠那个地方聚居了那么多胡儿,怎会置之不理?那些蕃僧汉僧之中,早就被掺了一些沙子进去,对这些胡儿一再甄别,确定并无问题之后,这才对他上书提及此事。毕竟,作为突厥人心目中的神祠,即便那些胡儿都是因为年少而托庇其中,可日后长大了该何去何从?

“虽只是揣测居多,但只是旁听就能想到这么深远,着实不错。”杜士仪微微颔首,随即开口说道,“你此去中受降城之前,我曾经承诺于你,如若此行有成,那就赐你杜姓。如今还未足证你的揣测,可你的用心和仔细,我却已经看到了。我暂时没有别的事吩咐你,先回去和其他人团聚吧。对了,广元如今上长安去了,我在你那些同伴中挑了两人相从。”

即便杜士仪的言下之意是说暂时不能赐他杜姓,但阿兹勒得到了肯定,心中仍然极其兴奋。他恭恭敬敬行过礼后出了门,等回到了自己这几十个人的居处,他就发现,自己一来一回不过大半个月,可这个小院子已经变了样子。小小的院子里整整齐齐地晾晒着衣服,每一间房的门口都贴着标签,用各式各样不同的图样代表每一个人。而平日里这些胡儿聚在一起,最喜欢吵吵嚷嚷说话,眼下却没有喧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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