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941)

说到这里,张兴双手按着面前的小几,一字一句地说道:“我那时候立刻去见了牛相国,他倒是宽厚长者,只说人云亦云,他并不会介怀,可正好碰见侍御史姚闳前来,他不但对我冷嘲热讽,还说我贪心不足蛇吞象,竟然敢妄想朔方节度使之位。这时候,我方才觉察到不对。原来,传言中,是我这个节度判官想要染指朔方节度使之位,大帅又想入朝拜相,于是……”

“于是之后你就不用再说了,想也想得出那是些什么样的传言。”杜士仪打断了张兴的话,不以为意地说道,“奇骏你随我多年,面对节帅之位一时动心,这是正常反应,是人都会如此。李林甫做事,素来会把一切可能性全都算在其中,所以,他此举当然不是为了让我拜相,也不是为了让你接任节帅,而是为了造出一种声势。先不用慌,我可不是那些毫无准备被他算计的人。”

兴庆宫龙池畔的沉香亭中,李隆基正若有所思地和玉奴对弈。他随手下了一颗黑子后,见玉奴微微一笑,拈起一颗白子举重若轻地放在棋盘上,随即得意洋洋吃掉了他腹地一条大龙,他不禁眉头大皱。偏偏耳畔还传来了一声举棋不悔真君子,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转瞬间大败亏输。这时候,玉奴长嘘一口气,站起身从张云容处抱起一只毛色如雪的猫,随即懒洋洋说道:“陛下既然心思不在这上头,屡战屡败,我赢得也没意思,我这就回太真观了!”

“等等!”李隆基叫了一声,见玉奴抱着那白猫转过身来,那白猫纯白的毛色和她那白如凝脂的肤色竟是让人一时半会有些混淆了,他不禁细细端详了片刻,这才笑着说道,“上次你师尊进宫还说你回去得越来越少,这两天你便出宫见见她吧。”

“我也想念师尊,可我正忙着排演献给昭成太后的霓裳羽衣曲呢,出宫太耽误时间。过两日我就接了她进宫来,陛下不会不同意吧?”玉奴眉头一挑,见李隆基无奈点头,她便笑看着左右侍儿道,“云容,小蛮,和我去梨园,我可不像陛下那般清闲,若是排不出好舞来,回头别人可要质疑我侍奉昭成太后的孝心了。”

见玉奴就这么带着张云容和谢小蛮施施然离去,李隆基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侍立一旁的高力士则是咧了咧嘴,见李隆基抬头看他,他方才满脸堆笑地问道:“大家是随太真娘子去梨园,还是回兴庆殿?”

“老货,你越来越大胆了!”虽说是喝了一声,可见高力士照旧没事人似的,李隆基不禁有些暗叹了一口气。他既然费尽心思通过高力士把人弄进了宫,当然不希望玉奴没事就往宫外跑,哪怕玉真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至于杜士仪一个男人,他自然更不希望其借着昔日师徒之名探望玉奴。玉奴既是主动表示不出宫,他心里自也舒坦了许多。

要不是为了对母亲昭成太后的那个“孝”字,再加上那些他如今渐渐笃信的鬼神之说,他何至于到现在还没下手!

第959章 将相之私怨

借口所谓风寒,李隆基一直到杜士仪和突厥两方使臣到长安后第三天,这才先行召见了杜士仪。

他并没有在兴庆宫中那些殿阁楼台召见,而是命杜士仪登勤政务本楼入见。他站在高高的楼上隔帘下望,就只见杜士仪跟着引路的内侍不慌不忙缓步行来,目不斜视,心无旁骛,那种从容不迫的风仪体态,是众多常常出入宫中的高官大臣都不能企及的。以至于他突然命人拉上其中一面帘子,就这么径直迈步来到了勤政务本楼的凭栏之前。说来也巧,杜士仪恰是在这时候抬头,和他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换成别人,无意中直视天子,却也是非同小可的失仪之罪,而杜士仪只是在楼前略一驻足长揖行礼,继而就不慌不忙地唤了两个内侍前行引路带他上楼。直到人已经消失在了那重重阶梯之后,李隆基方才收回了目光,坐回宝座之后,便轻叹一声道:“自从张九龄去世,宰相但凡荐人,朕常常会问的一句话,便是风仪可如张子寿?可终究大多数人只学得了张九龄的皮毛,学不到他的才具和风华,之前卢绚也不过有些形似,今见杜君礼,真神似也!”

牛仙童之后,杜士仪除却依旧结交高力士杨思勖之外,密令赤毕在宫中其他内侍身上也加重了投入,而且还特意加了一句,那就是绝对不能比李林甫送得少!故而大多数中官也许不会在李林甫和杜士仪相争时呈现出某种偏向,可同样不至于在背后有事没事说坏话。此时此刻李隆基这一声赞叹,当即便有人凑趣地说道:“杜大帅昔日关宴紫云楼时,便是丰神俊朗,风仪宛然,如今官至一镇节度,手握兵权,自然神似当年仅在一人之下的张相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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