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465)

自从李隆基在十六王宅险些遭永王李璘刺杀身死,这位天子就一直都在兴庆殿中将养,几位大臣也只是本着探究天子死活的目的去请见过。此刻得知李隆基竟是突然不期而至,人们在面面相觑的同时,最终全都看向了裴宽。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既然陛下来了,我等出去迎一迎吧。”

无论对天子有怎样的腹诽,可只要李隆基一天在御座上,众臣就不好真的无视天子,一时没有人表示异议。等到了外头,看见肩舆上那个面色几乎和须发一样灰白的天子时,每一个人都是百感交集。不过是数月之前,正月那些朝会和庆典上,这位已经年过七旬的天子是何等意气风发,几乎不见老态,可现在人却彻彻底底没了精气神。可是,当他们参差不齐地行礼拜见,把李隆基迎进政事堂之后,肩舆落地往中央一坐的李隆基,却是猛然瞪大了眼睛。

那一刻,这些最熟悉天子的老臣敏锐地察觉到,李隆基那眼神中赫然流露出一丝决绝,仿佛是从前那个手握大权的天子又回来了。

“朕听说昨夜东市诛灭了范阳叛贼,哪位爱卿能够向朕说一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李隆基的目光向自己扫了过来,齐澣因为遭李林甫忌恨被贬多年,对天子之威颇有些扛不住;韦见素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兼且根本不知情;贺兰进明本就对杜士仪得势有几分忌恨和恶意;王缙则是对蒙在鼓里有些恼怒。至于其他人,名声威望有所不如,就更加不会当出头鸟了。见别人都不吭声,裴宽不得不轻咳一声,打算出面打个圆场。可谁知道就在这时候,外间突然又传来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陛下,相国,各位相公,太仆少卿兼知内外闲厩使杜幼麟求见。”

听到杜幼麟来了,裴宽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不是姜度亲自来解释到底怎么回事,可姜杜乃是姻亲,杜幼麟又是杜士仪幼子,此刻过来总能够为众人释疑。于是,如释重负的他甚至忘了请示天子,立刻出声吩咐道:“快请杜少卿进来。”

裴宽这么一个仕途贯穿开元天宝的老臣,如今却突然忽视了天子,别人不知道他是因为一时情急忘了李隆基的存在,而是品出了另外一番滋味。至于李隆基自己则是额头青筋毕露,再三忍耐方才没有立刻发火。他很清楚,如果一旦发火,自己的肉体和精神全都负担不起,他今天这趟政事堂之行就白来了!

所以,直到杜幼麟进门,一丝不苟地行礼之后,他方才压抑着情绪再次重复了刚刚他问裴宽以及群臣的问题。

“臣正是知道陛下,裴相国以及各位要垂询东市之事,所以方才冒昧赶来政事堂求见。”

昨天晚上自己还在和母亲商量如何挖出这些范阳信使,谁知道一夜之间,姜度竟是用雷霆手段把人全都杀光了,杜幼麟骇然之余,自然就决定把这件事先背到自己身上再说。

此时此刻,他先是解释了一句自己为何过来,这才躬了躬身道:“长安从叛军手中逃过一劫,至今也不过短短两个多月,而洛阳以及河南道各州郡也不过是新近克复,叛军除死伤以及降附的之外,还有众多溃退乡里。而宫中北门四军相比从前锐减一半不止,巡城的金吾卫也因为守城之战损失惨重,所以,臣在编练飞龙骑的同时,也曾经命人在街头暗中查访,以免叛贼混入长安,结果竟果真发现有叛军十余人潜入长安,图谋不轨。”

杜幼麟大包大揽,把叛军说成是自己人发现的,裴宽不明就里,还以为真的是如此,顿时面露欣慰。其他人虽是彼此交换眼神,但没有一个出声质疑的,就连贺兰进明也在张了张口后,最终谨慎地决定暂时先保持沉默。而李隆基登时再也忍不住恼火了,他突然重重冷哼一声,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在扶手上一拍,突然支撑着坐直了身体。

“叛军潜入长安,图谋不轨?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图谋不轨,而不是有了悔过之心,特意前来长安请降?”

昨晚上母亲对自己捅破了这一层窗户纸,现如今天子竟然恬不知耻地反问自己,杜幼麟纵使再好的脾气也不禁心头冒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是直截了当抬起头直视李隆基道:“悔过之心?陛下此言大谬,安贼受陛下大恩,节度河东范阳平卢三镇,史思明亦受陛下重恩,赐姓赐名,统领重兵,可安贼叛乱,他何尝有过任何规劝?安贼占据洛阳之后,河北各州郡举起义旗反正,他那时候若有心思悔过,就应该响应大义,可他呢,安贼一句话,他便率大军回返河北,刀下也不知道杀了多少忠臣义士!如今眼看前方大军连战连捷,这时候陛下却提什么他们要请降,那置天下众多死难军民于何地,置罹难的忠臣义士于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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