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2466)

杜幼麟这么多年来不曾参加过科举,只当过清闲的光禄丞,还是在长安守城一役中建下大功,又因为父亲杜士仪的鼎力支持而超迁太仆少卿,兼知内外闲厩使。除了裴宽,其他人和他接触很少,总觉得虎父犬子,不值一提,此刻见他骤然展现出如此犀利的词锋,别说天子意外,他们又何尝不意外?

李隆基当初接见过杜士仪长子杜广元,知道那就是个勇武大将,也接见过身为次子的杜幼麟,却只觉得人绵软好对付,此刻听到这番话,他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面前的不是年纪轻轻的杜家幼麟,而是杜士仪站在跟前。他强压下喉咙口涌动的那股腥甜,声色俱厉地说道:“那难道前方继续打仗,死难的将士之命就不是命?”

不等杜幼麟回答,他便从袖中拿出昨天到手的那封信,劈手掷在了地上:“这是范阳信使辗转送进宫来的请降书,虽不是正式的降表,却足以表示史思明的诚意!朕意已决,由南阳王李係为正使,韦见素为副使,前往范阳,接洽招降之事!”

杜幼麟只觉心火大冒,竟是就此拱了拱手说:“陛下如若执意在前方势如破竹,节节胜利之际,要招降叛将史思明,让其能够苟延残喘,继续据有范阳,臣无话可说,可到了那时候,不要说在叛贼铁蹄下死难无数受尽屈辱的河北军民,便是天下子民,也一定会大失所望!臣告退!”

眼见杜幼麟深深施礼后,甚至不等天子开口便转身扬长而去,政事堂中众臣登时面面相觑。即便贺兰进明不由得腹诽什么样的老子什么样的儿子,可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杜幼麟这话绝不仅仅是威胁。

李隆基也许是不得已走这步棋,可真的就如杜幼麟所说,天下人又不都是瞎子聋子,只怕这一道诏书也不知道会激起多少波澜!

第1224章 老而不死谓之贼

噗——

看到那一口鲜红的血,高力士心头一紧,顿时一把扶住了李隆基。可是,正当他想要令一旁的小宦官去请大夫的时候,却被李隆基紧紧扣住了肩膀。他心下不解,可接触到天子那严厉的眼神,顿时没有抗命。用眼神吩咐人把地上的痕迹收拾干净,他小心翼翼地服侍天子躺下,便亲自端起了旁边一碗燕窝粥。可正当他用银勺搅动那碗粥时,却只听李隆基沉声说道:“除了力士,你们都退下。”

刚刚政事堂那场风波,除却高力士在场,兴庆殿中其他的宦官都不知情,而天子近来吐血也已经不是第一次,谁也不敢多话,一个个蹑手蹑脚退了下去。而之前高力士却心中惊疑,那时候政事堂他在场,亲耳听到杜幼麟出言激愤,亲眼看到其径直告退扬长而去,而裴宽以下的群臣竟是没有一个指摘其御前失礼甚至大不敬,他的心头同样如同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因为他自己也相当清楚,李隆基的决定是饮鸩止渴!

所以,等人都退走,高力士便字斟句酌地说道:“大家,今日之事……”

“你无需再劝,朕知道你想说什么,无疑是斩草不除根,又或者是养虎为患的话。朕活了七十多岁,难道不知道这些?可你扪心自问,杜士仪现在还有身为人臣的样子吗?今天就连他这素来恭顺的幼子都敢在朕面前大放厥词,简直是无君无父!”

李隆基咆哮了这么一通之后,整个人一下子虚弱了下来。见高力士慌忙上前为他按摩胸口后背,又把后头引枕垫的高了些,他总算是顺过气来,整个人却已经再度萎靡了。他眼巴巴地看着高力士,声音干涩而无力:“当年武氏当权时,朕方才年幼,却敢当面训斥诸武,连祖母都以为异。到后来,除二张、诛阿韦、逼杀太平公主,朕能够登上大宝,是一步一步斗过来的,而你一直不离不弃辅佐朕成功。如今朕老了,有人蹬鼻子上脸欺到朕头上来了,力士,难道你也要和袁思艺那些丧尽天良的一样,弃朕而去?”

“老奴乃是天子家奴,自然是大家到哪,老奴就跟到哪。异日大家若是驾鹤西归,老奴自当随行而去。”

尽管很多宦官都说过类似极其肉麻的话,可从高力士口中说出来,李隆基却知道绝不是为了敷衍自己。他心头闪过一丝感动,但随即便强迫自己放下这点主仆多年的私情,面上则露出了更加无奈的笑容:“力士,朕何尝不知道若是史思明不除,天下军民都会失望?可是,朕更不想看到大唐江山改姓杜!当初你为李亨说话,朕悔不该没听你的忠言,所以这次才用了南阳王。异日等他回归长安,朕便立他为皇太孙,如此三郎在泉下有灵,也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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